“唔……嗯……”
一片覆盖天地的白色,漫天飞下的是多如牛毛的雪花,飘飘扬扬散落而下,他只看到沈妙容站在漫天白雪之中,眼神冷酷而又凛冽,像是一道开了刃的刀,她就那么站在那里,可是自己却怎么也过不去,脚上和手上带着枷锁一般,十分沉重。
突然间雪不下了,沈妙容的身影也不见了,陈蒨茫然四顾,都是陌生的环境,他大声喊着,陪伴自己的都只是满天的雪。
“妙……妙容……妙容……”陈蒨艰难的出声,喉咙中就像是含着一块沙砾一般,非常干涩。
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陈顼笑意盈盈的眸子,陈顼玩味一般看着陈蒨:“怎么,就连昏迷都想着嫂子哪?”
“咳咳咳……你……”陈蒨咳了几声喘着粗气,陈顼为陈蒨倒了一杯水,喝下水后才平复,“你不是跟着叔父去北方了么,怎么到这来了?难道战事已息?”
战事哪有熄火的时候,如今的局势,南梁的状况谁都能看得到,人心的欲望都是无限的,只要有人在,只要有人有野心,战事就永远都不会熄灭,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却又比任何人都渴望和平。
“并非如此,叔父让我来宣州看看,这里匪徒四起,他害怕你一个人应对不了。”陈顼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不管看起来再怎么样成熟,但到底在和自己哥哥一较高低上面,还是表现的像个孩子,“据竹墨阁的情报,嫂子被人暗算了,你才来的宣州,而宣州现在一片混乱,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可就被一群小喽啰弄得命丧黄泉了。”
陈蒨垂下眼眸:“是我考虑欠缺了。”
陈顼听到陈蒨这样说,眼眸一亮不过一瞬又暗了下去,他拍了拍陈蒨的肩膀,安慰道:“只是一时失误,况且嫂子没有受伤,吴兴也被保护的很好,城中百姓无一不称颂,哥,尽力便好。”
他思索的神色格外认真,垂下眼眸看着明紫色被褥上绣着的花朵和不知名的小草,怔愣间想通了什么,淡淡的笑了笑,
“嗯。”陈蒨点点头,“如果是叔父的话,不会因为吴兴一点匪徒就让你回来的,你说吧,宣州……到底有什么事情?”
陈顼侧首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中流光溢彩,什么东西在闪烁一般:“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陈顼感叹一番接着说:“你应该知道候景吧?”
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朔州人,羯族。
太清元年,率部投降梁朝,拜豫州刺史,驻守寿阳,却在不过短短一年之内,起兵叛乱,让整个南梁陷入水生火热之中的关键人物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陈蒨稍加思索,顿了顿问道:“他……在宣州?”
“当然不是,但是北边打仗真厉害,两手准备,我们也不能让自己南边被人断了后路。”陈顼接着说道,“哥,上次你引荐的沈钦确实厉害,经常为叔父出谋划策,很多大小战役哥因为他的原因,胜利总是处于我们这边,但是我们这里能人巧匠固然多,敌方的也不少,更何况朝中王僧辩和叔父意见不一样,情况可能不是很明朗,父亲的意思是,镇守吴兴你可以交给可靠之人,宣州考察完之后,随我去找叔父。”
“好。”陈蒨攥紧拳头,点点头,“若他候景真的敢对我南梁不利,我定要他好好尝尝苦头!”
壮志饥餐胡虏肉,只要是被外族人侵踏国土,心存清高气节的人,哪一个不是愤怒难耐,恨不得把这些危害自己国家的人碎尸万段。
陈蒨亦然,当候景投降南梁之时,圣上宽待俘虏,候景那时眼神中时不时涌动的暗潮虽小,却被年纪不大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两年,候景就在南梁搅得天翻地覆,说候景是其他国家派来的细作也不为过。
“哥,你现在身体还没好,先好好养身体,至于弄伤你的小毛贼,我想,还要好好拷问一番。”陈顼站起身,头上的玉冠随着颤了颤,眼眸中悉数的妖魅和邪气全部被两把小刷子似的睫毛盖住了,他微微示意,“弟弟就先下去了。”
顺着窗外看去,这里不是客栈的走廊,而是一个小院子,院子被打扫得十分整齐,和久住没有什么差别,总体格调都是紫色的,从外面淡紫色的小花到屋里面明紫色的床褥帐幔,带着些许温馨的生活气息。
陈蒨摇了摇头,心下感叹,自己这位弟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这样细致了。
第28章 只是个外人
到沈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沈妙华给沈妙容安排了间屋子就去找大夫人,沈法深刚病倒的时候,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伤心欲绝之外还要衣不解带地照顾着,饮食起居事事俱微,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沈法深迷迷糊糊中念叨着沈妙容的名字,这几天病情加重,更是模糊之中紧紧攥着大夫人的手喊沈妙容。
大夫人觉得沈法深定然是想见一面沈妙容,毕竟是他的女儿,沈钦又不在自己身边,这才让沈妙华去往一趟吴兴,请沈妙容回来看看沈法深。
沈法深干枯的手垂在床沿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他突出的两个眼珠子隔着眼皮转啊转的,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让人听不清楚,沈妙容走近沈法深,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堵堵的。
“父亲,我回来了。”沈妙容垂下眼眸,她攥了攥自己的袖子,说出一句话就像是有一团火在自己喉咙里烧来烧去,烫的厉害,嗓子怎么也出不了声,良久之后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曾无数次想过,用自己的力量变得足够强大等到那个时候来沈家好好让沈法深看看,自己看不起的女儿,最后是怎样的光鲜亮丽,那个时候她会为自己的母亲好好向沈法深清偿这笔罪孽。
可真的看到沈法深在病床上冷汗层出,意识不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内心不比任何人好过的多。
所谓,血浓于水,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她是沈法深的女儿,骨子里留着的血液有沈法深的一半,就像陈蒨所说,父女之间,就算有一座山的隔阂,但真正到了危急的时刻,终究还是向着对方的。
就像现在沈妙容想要为沈法深擦掉额头冒出的冷汗,想要给沈法深喂点水以至于不让他的嘴唇干到起皮,想要在他床边陪一陪他,也十分迫切忧心柳霖什么时候能到,到了武康又能不能找得到来沈家的路。
不算整整守了一夜,也算是守了大半夜,看着自己父亲意识模糊不清还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沈妙容本来固化成冰的心又开始松动起来,是不是父亲之前那样对母亲是有苦衷的,即使父亲那么喜欢大夫人,但是父亲是不是对母亲也有一点点的关心,而他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护,即使不及沈家大小姐,但总归是他的女儿,他是不是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关心?
否则,他怎会在昏迷之际还念叨着自己不肯罢休……
沈妙容累的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莫柔帮沈妙容褪去了鞋袜和衣衫,看着沈妙容乏累的样子十分心疼。
“夫人……”莫柔刚准备出声问沈法深情况如何,看到沈妙容翻了个身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莫柔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后天柳公子估计就来了,武康没有像样的大夫,但柳公子铁定能治好老爷的病,我也不知道夫人你是怎么想的,大婚那日还同我说此生再不入沈家,看到沈法深难过你就痛快呢,现在可是看到老爷难过,你便也没有精神起来。”
莫柔将沈妙容的衣衫和鞋袜都摆放好,为沈妙容掖上了被角,才关了灯走出房间。
刚走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琴月,莫柔定了定神走过去:“你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去照顾大小姐么?”
琴月低垂下头,眸中神色明明暗暗,所有的情绪敛下让人看不出来分毫,她微微屈膝,盈盈行礼,太守府的规矩践行的完美无缺:“回莫柔姑娘,大小姐说现在已经到沈家,她贴身丫头有很多,而夫人身边只有你一个的话害怕顾不过来,就让我过来了。”
莫柔点点头:“哦,那好吧,我刚照顾夫人睡下,她照顾了老爷一整晚乏累的很,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莫柔说完就走了,可是每走一两步却又觉得不对劲,她回头看了一眼琴月,好像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