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怒气冲冲地一路向前走,突然被最后一幅画像吸引了目光。
他加快脚步来到走廊深处,打量着眼前的画像。
这幅画像比其他的画都大,下面的介绍栏里写着“贝里殿下”。
这就是贝里殿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不认识,这是肯定的。
贝里殿下看起来像个最最普通的少年,全身倚在宽大的圆形椅里,黑色的短发翻卷着落在耳畔,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的困倦模样。
赛特也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但与贝里的“少年”不同。赛特是活跃,而贝里是懒散,两者之间的差别非常明显——
亚伯不由得有些迷惑。
这样散漫的模样,会是一城的神明?
“图书馆里也有贝里殿下的事迹,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之后去看看。”赛特站在走廊远处出言道。
亚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藏书不多,毕竟整个城市发展的时间也不长,而且城里稳定,对异常者了解的又不多,藏书也多是幻想故事。”
“相比贝里殿下,我对光暗的平衡更感兴趣。”亚伯开口道,“图书馆能找到有关光暗的书籍吗?”
“那是一个比较高深的话题了。”赛特回答他,“图书馆也许有相关的书籍,不过是否可信就要看其中的说法了。”
“你的话可信吗?”亚伯问。
“……什么?”
“你的话,”亚伯耐心地重复道,“可信吗?”
赛特只是皱眉看着他,似乎不太理解他的问题。
亚伯定定地回看对方。
赛特的那种奇怪表情又出现了。
涉及到光暗的理论时,他的话就显得不坚定。
一切从亚伯询问自己的角色开始显露端倪。
如果那句“该隐的力量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是敷衍,那么——
我与该隐的力量相等且相对?
这预示了什么?在离开这里的过程中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能以此为基石扳倒贝里殿下那看似没有回转余地的要求吗?
第36章 最终决定
格塔遇袭的消息传到梅里亚的耳朵里时,着实让她惊呆了。
虽然那时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对格塔和他的护卫队的怒火——如果不是他们,她的首领就不会受到这么多的折磨和苦难,在这样阴暗破败的地方艰难求生——但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梅里亚承认,格塔尽到了保护一城居民的职责。作为一个护卫队长,他是合格的。
“格塔队长受伤了,我觉得这不太对……”梅里亚颤着声音告诉该隐,“他们伤害其他人也就算了,格塔队长,他可是一城的安危象征,如果连他都受到袭击,那整个城市的安危岂不是岌岌可危?”
该隐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鼓励她把话说完。
梅里亚的声音哽了一下:“我担心的是我的母亲。她原本安宁地生活在城里,有护卫队长的庇护。可现在,队长都受到伤害,她心里一定害怕极了……”
该隐在心里默默问——那你当初放弃自己的母亲,投奔异常者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梅里亚的叙述还在继续:“我向首领献上血液,这是我的决定,但其他的无辜者绝不能受到伤害,首领他……我希望他也不会对他们产生渴求。”
占有永远是双向的。
该隐等待多日的突破点终于出现了。
“我能帮你,梅里亚。”该隐盯住女孩的眼眸,凝神道,“我能帮你克制首领的欲望,让他只对你一个人上瘾,只渴求你的血液。但是我需要你的认可和协助。”
“认、认可?”梅里亚望着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一时间,思绪纷乱。
“我是外来的异常者,我不属于这里。帮助你克制首领之后,我就会离开,绝不打扰你们的未来,相应地,你要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帮你。”
“怎、怎么帮你?”
“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带一把餐刀。”
“餐刀……?”
“对。一把餐刀。”
梅里亚满眼都是那对鲜红如血的瞳孔,整个人仿佛落入一片红得发黑的鲜血漩涡之中,眼前一阵阵眩晕,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一把餐刀。
她在心里叮嘱自己。
餐刀……
给谁呢?
管他给谁呢。
反正,有一把餐刀,首领就不会去找其他的人、要喝他们的血了。
她脚步虚浮地离开地牢,遥遥望着熟悉的城池,可看了半天,只看见一只乌鸦从远方的树梢扑棱棱地飞起,身后卷起一片阴郁的云。
有人敲响房门。
亚伯满眼血丝地去应门,憔悴的模样把赛特吓了一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该隐一边忍受饥饿,一边在聚落里生死不明;格塔刚刚受到异常者的袭击,安危不明;你还要求我把该隐杀死才能离开这里,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模样?”亚伯的声音因多夜未眠而异常嘶哑,语气里的质问也愈发不加遮掩。
赛特只是微笑:“别这样想。只要你动动手,既给了该隐解脱,又能离开这个不属于你的地方,双赢的结局,不是吗?”
“他的结局不该由我做主!”
“那你们的未来就是死局。”赛特的回答也毫不客气,“如果上一次该隐所言不假,那么他从到这里以来就处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你不尽早解决他,就是给了他纵容本性、失去底线的机会。”
亚伯被他说得两眼通红:“你这是没有缘由的猜测!”
“我说的是必将发生的事实。”
屋里一片死寂。
“成为异常者不是他自己选的路。”最终,亚伯虚弱地分辩道。
“但是木已成舟。”赛特爱莫能助地摊手,“接受现实吧,亚伯。”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举动就是正确的,赛特?”亚伯问他。
少年人微微笑了:“贝里殿下的事迹还传颂一天,我就是他的代言者、荣耀的见证者。”
“那么没有传奇事迹的普通人呢?他们该怎样证明?”
“只有他们所爱之人的记忆能够证明。”赛特的声音显出怜悯,“可一旦那些脆弱的记忆与死亡一齐消逝,他们就再也没法证明了。”
亚伯仰脸望着天花板,半晌,喃喃道:“真是悲哀。”
“是啊,无法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最悲哀不过了。”赛特轻敲手背,“不过也别提这么远的事情,亚伯。你所爱的人又在哪里,谁来为你证明过去呢?”
思绪空茫,万物混沌。
有人问:你所爱的人在哪里呢?
亚伯觉得万分委屈。
他连自己的过去都想不起来,又谈什么爱恨情仇?
整个世界只有该隐一个同伴可供凭依罢了。
该隐。
亚伯想着这个短促的名字,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该隐的那首短歌——
忏悔有路,天堂无门;阳光烈狱,向死而生。
该隐应该是想忏悔的。
他想赎罪——向已死的受害者赎罪。
如果那受害者看见他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原谅他。
亚伯又想起在蛾摩拉的地牢里,对方那赤红的瞳孔在烛灯的光焰里流转着微光,宛如一对晶莹的红宝石。
他描述自己的过去之时,模样乖巧而温和,似乎确实为了以往的罪过而大幅地改变了自身的性格。
亚伯替该隐祝福——如果他真的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么我自己呢?
亚伯想。
我做过什么错事吗?不然为什么一次次在这种怪异的城市间穿行,接受死亡、奔逃和击打的折磨?
脑中空空。
亚伯迷茫地想。
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记忆确实是一种脆弱的东西。
那么这座城市呢?城市本身哪里问题?
贝里殿下到底是谁,为什么偏偏将自己和该隐放到了对立面上?
我不会出手伤害该隐。我们彼此用死亡换得了脱离蛾摩拉的生机。
如果贝里殿下的目的是让我们自相残杀,那他要失望了。
我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整个人如同无根浮萍,随波逐流,所知所见的一座座城市也处处透着诡异——这绝不是我最终安身立命之地。
信任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仅存的东西,像一条线似的,一头牵在自己手上,另一头牵在该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