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恍然大悟，怪不得爹爹还在的时候，每到初春风沙大的日子，便对着风泪流不止。千香本以为他是看书看得累了，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故。
想到这儿，她带了点埋怨，又带了点撒娇的对顾老爷子说道：“爷爷，早知道有这剩下的半张，您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害得她当初还为了不能学到这经典的传家菜伤心了好久！
顾老爷子望着她明显变得期待的眼神，心里反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你看这剩下的半张，虽说是半张，但仅仅只剩了不道六味食材，厨艺有千般变化，遑论千香百味，想要补齐这剩余的大半张何其困难？我也曾经尝试过，但终究是想不出办法来。”
千香沉默着望着顾老爷子，许久之后，才轻轻的笑了一声：“爷爷，你不必担忧我不懂，就算我如今还不懂，在经过了这御前厨艺大赛之后，也略微有些感受了。”
顾老爷子望着她，只是不语，他一直没敢问孙女儿在这第三轮比试上发生的事，便是怕她的自尊心受不了打击，伤了她的心。
千香明白他乃是一片呵护之心，心内感动，面上却不显：“我往日顺风顺水惯了，周围的人也都捧着我，所以一直都不曾尝过什么失败。但这次得了第二，我却是真真正正的输得心服口服。爷爷，我还没跟你说，第三场比试的题目乃是‘天下’，可是？”
顾老爷子点点头，便瞧着孙女儿脸上带了丝敬佩继续道：“我生在上京，长在上京，从未出过这上京城的地界，心中哪里有什么天下的概念？是以当我看见这题目的时候，心里便很紧张。几经思考，我还是决定，这天下二字，我既然不能解读，便从小一些的方向着手。所以，我选了飞龙鸟，鹿尾，鲜笋，鲥鱼作为主餐，再佐以其他的食材，一起做出一道菜来。”
她话音未落，顾老爷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赞道：“你想的，乃是天空，大地，山川，水系之中的几道代表菜，合起来便是天下，我说的可是？”
千香点点头，继续道：“我本以为这方法足够精妙，却不曾想到，与乐阳酒家的陈主厨相比，会差距如此之远。他做的那一道菜中，汇集了川、粤、苏、闽、浙、湘、徽、鲁各个菜系的精髓，又加上许许多多我不曾见过，甚至不曾听过的方法来烹制那些食材，而那些食材之中，同样也是包含了天空，大地，山川，水系中的精华，就算只是一眼，便能看出我和他的高下。”
更令人赞叹的是，原本如此多种类的食材，味道应当是不能融合在一道的，反而会显得混在，彼此间互相污染，而陈主厨做的那道菜，却丝毫不曾感觉到味道被污染。
这样说下来，千香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地方了，原本的那点子抑郁还压在心口，现在当真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算隔了一段时候，她想，再次想起这道菜的时候，她依旧会感到真心叹服吧！
顾老爷子已然听懂她的意思，亦是赞叹一声：“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乐阳酒家的陈主厨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厨。”他想着终究不好太过打击孙女儿，便安慰道：“你还如此年轻，日子尚且久着呢。日后慢慢历练，总有超越他的时候。况且你是女子，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他说这番话，半是为了安慰孙女儿，半是真心。眼看着前段时候千香拒了蔚王府世子爷的求亲，再过一段时候，可就要满十七周岁了。这萧国的女子，莫说出嫁，十七岁生下孩儿的也是一抓一大把，哪有人还守在家中？老爷子这话，也有让她不要再管满香楼的事儿，将千香百味的事情交给他去苦恼的意思。
千香听出了他的心思，却只是微微一笑：“爷爷，我虽是女子，却更是咱们顾家的传人，太皇太后娘娘亲口让我做出这千香百味来，我若是做不成，或是推卸给别人，岂不是抗旨？”
顾老爷子还想再说，却听见她继续说道：“爷爷，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要将你交付给我的满香楼经营好了，便是能名副其实的做满香楼的掌厨，厨艺于我，并不是什么负担，反倒是一种喜爱。这么多年来，您虽说将满香楼交给我了，可遇到了大事儿，我第一个想到的，不还是您？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做满香楼的掌厨？”
她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顾老爷子终于怔住，望着孙女儿年轻却坚定的脸，那一双眸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沉默良久，终于叹息一声：“你去罢！我再想想！”
第30章 柚香银鱼露
顾老爷子嘴上说再想想，但他如何不知，千香的眼神里那股子坚定，不是他能改变的？是以过了三日，他再一次将千香叫到书房去，严肃郑重的问道：“千香，你可真想好了？”
千香点头：“这是自然。”
顾老爷子还有些不放心：“那你可知道，你若真想找到千香百味的全部配料，要走多少的路，吃多少的苦么？”
千香笑眯眯的回答：“爷爷，你错了。走多少的路，我不清楚，但吃苦却未必。有些事情，于他人是吃苦，于我却是享福的事呢！”
其实早在上一次，诚叔和忠叔提起年轻的时候同爷爷一道在大江南北闯荡，见识那些数不清的美味菜肴，学习种种复杂精妙的手法，她心里就已经相当羡慕。那得了第一的陈掌厨，也是因了走遍了天下各地，才能做出让人叹服的美食。
千香想起许多年前，顾家祖上出的无数代的大厨们，大抵都走过这样的路，自己却没走过，心里早就有些许的不甘，现下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光明正大的完成这样的历练，心里开心都来不及！生怕顾老爷子阻拦自己。
老爷子望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踊跃和期待，原本准备好的话便被噎在了那里，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那，你就去罢。”
还不等千香接话，老爷子继续说道：“你这一去，多则几年，少则几月，再过几日就是阿墨的六岁生辰，他一向喜欢你这个阿姐，你就留在这里，陪他过完生日再出发。”
千香原本也是这个意思。见老爷子说完，便笑眯眯点头应承下来。只是太皇太后那里尚且在等着，千香最终决定，还是要进宫去禀报一声。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少有犹豫不决的时候。这头才想到不久，第二日，便进了宫。求了太皇太后的旨意，便兴冲冲的回到顾宅。只对几日之后的出行充满期望，哪里能想到，她孤身一人上路的不便？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顾家绣楼上，千香望着坐在那儿哭闹不休的阿墨，只觉得头大如斗。
进宫之前，她曾和顾老爷子商量过，千香百味这道菜做出来的时候，千香的曾祖父曾经回了顾家的祖宅一趟，也就是顾氏宗族所在的临南城，千香想着，也许曾祖曾经在那里留下了一份千香百味的配方备份，便打算先回那里看个究竟。
临南距上京何止千里？中间夹杂着梅山，淮水，并州，洛城，甘州等或地理，或军事上的重镇，千香原本打算带些家仆一起，也不愿带上红枣和她一道吃苦，但奈何红枣吵着要去，她无可奈何，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谁知隔了几日，太皇太后却说，无需顾家出人陪同，她自会找到合适的人选，一路护送千香，直至她安全回到上京。
太皇太后都这样说了，千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自然是谢过恩旨，便领着宫里赏赐下来的一干礼物回到了顾家。
哪知道刚进家门，一个小小的人影便直冲她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便不撒手，千香被唬了一跳，好容易站稳身形，还没看清是谁，便听见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阿姐，我不要你走！”
这声音糯糯软软，千香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努力蹲下身子，将阿墨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定睛一看，这孩子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鼻头眼圈儿都是红红的，好不可怜，顿时心软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跟这么小的孩子解释清楚自己要去做什么，但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千墨自己要出去的事儿。好容易半哄半劝的问清了事情的真相，千香顿时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原来下午的时候，孟姨娘瞧着日头正好，光线充足，便让绿豆领着千墨去书房习字，但千墨不干，说是蔚哥哥说了，这样大好的日头，就应该多晒晒太阳，跑跑跳跳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