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解雨臣会反唇相讥回来,没想到他蓦然收了口,无言地摸摸鼻子。吴邪见状,心道难道被我说中了?
两方沉默半晌,解雨臣又匆匆赶回片场,吴邪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那里轻轻敲击了几下。
他往下滑动着五彩斑斓的新闻页面,光影在他的瞳仁里涌流,半晌,扣上电脑,揉着眉心突兀地笑了起来。
末了,又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挺有经验。”
晚上再见解雨臣,就觉得有些尴尬,解雨臣和他聊天,揶揄圈里男女明星的诸多趣事,吴邪不住地点头,事实上却一点点变得不耐烦起来,心口涌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就没有像以往那样说很多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手机。两人不咸不淡地吃了饭,解雨臣匆匆回了片场。
后来几天,拍摄到了快收尾的阶段,解雨臣忙得要生出三头六臂,就没怎么来看望吴邪。吴邪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歌写歌,看了许多电影,听了许多音乐,脑袋里仍然乱糟糟的没有思绪。作曲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任何创造类工作都是这样,要从完全的虚无里捏造出一个形状,要往完全的空白里填充颜色,把千种滋味万般纠缠的情感扭成一股股丝线,编织出精美的华服。谈何容易?
没有灵感,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最煎熬的事情。是夜,他独自坐在病床上,屋内没有开灯,窗外投进一片冷照清光。
爱情。他反反复复地咀嚼着这个词,闭上眼,想把这个词幻化成某种实物,但是失败了。它只是组合在一起的两个音节而已。
爱情……为什么它能让人凭空生出缱绻而沉静的情感,为什么诗人歌颂了它千百年却仍传诵不朽。花前月下,湖光山色,风声叹息,为什么就能悄然拨动起一根心弦?
窗外灯影在树盖间慌乱地摇晃,星海沉浮,吴邪任思绪无止息地飘荡,他的目光投向窗户,深夜在其间破碎,化作黄昏的霞光。他徘徊在比弗利山庄,回过头,眷恋着一个人的一双眼;他伫立在海岸的边缘,海鸟翻飞,万丈金光刹那的灿烂辉煌,照得人满头满脸、满手满心,都是澎湃的荣光。
是的……爱情只是一个词,但它拥有无尽的寓意。它就像夜风温柔地摩挲过窗棂,轻飘飘掠过人的心尖,擦亮了时光,擦亮了过往。
那时他们一路高歌痛饮,聚在一起谈起梦想,谈起穿越世界的旅行。那时年少轻狂,鲜衣怒马。
那时他们龟缩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咬着牙关,强咽泪水,绷紧难堪又失落的脸,不肯向生活服输,头破血流也不愿辜负自己的心。
那时他们深夜饮酒,微光缥缈,安静地并肩躺在一起。
琴的音色在心底像下雨一样,一点一滴地破碎,冰凉而低柔,渐渐蔓延到淹没心脏。吴邪记起了自己给他写的歌,他并不知道,一字一句都是他心底的回响。
“我不带伞,就要去一个暴雨滂沱的星球找你。”
“遮天蔽日的昏暗,是你目光的奇点。”
“你说我们的年轻的痛苦,只是命运的一声叹息。”
“而我的岁月是时光,在炙烤里流逝,慢慢地直至蒸发。”
“你是短促而永恒的轻叹,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音符像是有生命一样从他指尖下溜出来,他温柔地抚过虚拟的琴键,光晕在眼前蔓延成一片落雨的湖面。潮水漫漶,浮光流岚,他闭上眼睛,周遭只剩下夜色和涌动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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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顺利地写出了这首曲子,他翻来覆去地听了几遍,总觉得很不对。这简直像吴邪一夜间中二后写出的东西,也是许多年轻人写情歌的弊病,单纯诉说自己单方面的情感,充满了微妙的自以为是和强烈的个性特征,肯定不能打动所有人。
吴邪把原稿存档,又复制了一份涂涂改改,越修越乱,最后几近崩溃。他用后脑使劲砸了一下墙,长叹了一声,“啊——爱情!妈的……”
这两天是双休日,解雨臣最近一个月都死赖在这里不动窝,自称是为了“省酒店房间的钱”,这会又提着一堆吃食来了。见到吴邪抓狂,就道:“怎么,狂犬病?”
他憔悴枯槁地倚在床头,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某一点,“……”
解雨臣倒是一派心情大好的样子,吹着口哨扒了一身英伦风优雅奢华的行头,换上休闲装后舒爽地坐在椅子上。他今天似乎参加了什么正式的活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穿得像个娘娘腔似的”。许多时尚界人士见他空有一副衣服架子,品味也很好,只是完全心不在此,都不由得叹息遗憾。就连吴邪,也时常对他把自己打扮了还不如裸奔的穿衣习惯感到鄙夷。
“告诉你个好消息。”他说,结果吴邪没理他,仍旧愣愣地看着地板,就不满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手背上的好几条疤总算把吴邪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
吴邪回过神来,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怎么?”
“我们卖腐炒作得很成功,媒体和公众反应很大。”
“哦,所以电影能大卖了?”
解雨臣摊了摊手,“但是,他们说,如果咱俩不结婚,他们就不看电影。”
“……”吴邪目瞪口呆,“什么时候……美国腐得和大不列颠似的了?”
解雨臣给他看手机上Yahoo Ask的页面,上面有个推选国民CP的投票,“Shaw and Ng”的票数自从发了推之后就一路飙升,隐隐有超越现居第二名的大不列颠第一“福尔摩斯and华生”的趋势,似乎打算直奔第一名“奥巴马and拜登”。
吴邪想起以前的种种,比如走红毯时替对方整整领带夹、首映式上互开琼瑶式玩笑、Twitter上发搞基漫画还@ 对方等等,忍不住喟叹一声,“都怪以前卖腐不知见好就收,现在完了,没有女人愿意嫁给咱俩了。”
“正好,咱俩来庆祝一下此生命犯孤星。”解雨臣扒拉了一下提过来的购物袋,摸出了一瓶杰克·丹尼尔,颜色像蜂蜜一样的酒液顿时把吴邪的眼珠子给吸引走了。解雨臣瞥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发笑,吴邪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别说喝酒,营养师就连荤腥酸辣也控制得很严,有一阵吴邪都到了不得不三顿喝稀粥的地步,嘴里肯定都淡出鸟了。
他举起酒瓶,动作夸张地绕着盖子周围闻了一圈,一脸的陶醉表情。
果然,吴邪受不了此等赤裸裸的诱惑,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有没有护士,立刻和个老酒鬼一样伸手,“就知道你懂我,快快快,让我过过瘾。”
“这可不成。”解雨臣好整以暇地向椅子靠背上一倚,“医生说你不能喝酒,我向来谨遵医嘱。”
吴邪想去抢,奈何胳膊腿都打着石膏,像个丧尸一样挣扎扭动了半天,“你还信这种庸医?他根本就是看咱们是外国人,存心不让老子好受。”
“不行,本着对你健康负责的心态,我是不会给你的。你也知道负责这个病房的那个小护士有多彪悍,上次我给你偷带盐焗龙虾,她戳着我胸口把我骂出了医院,真是魔音穿脑。”
“我不管,给我酒!”
“你自己来拿啊。”解雨臣勾着嘴角,仗着自己活蹦乱跳四肢具全的优势,把吴邪这个残疾人耍得团团转。吴邪和他争抢了一会,累得气喘吁吁,怒瞪了他一眼后,猛地抓过被子蒙在头顶。被子上鼓起一个包,他在里面喘气的时候,吹得被子一耸一耸的,活像蠕动的大毛毛虫。
解雨臣哈哈大笑,伸手去扯他被子,“你真的很想喝?”
吴邪不理。
“是不是?”
吴邪不理。
“你要是很想喝的话,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暂时给你解馋。”
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底下穿出来,“我不要代酒饮料,那些东西喝起来像尿勾兑的。”
解雨臣隔着被子捏住吴邪的鼻尖,“不不,不是喝尿,是别的办法,绝对原汁原味,要不要试试?”
那团被子犹豫了一会,然后蠕动了一下,“……试试就试试。”
亏他现在蒙着被子,没看到解雨臣眼里尽是算计的笑意,不过吴邪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满肚子冒着坏水。解雨臣拧开杰克·丹尼尔的瓶盖,咕嘟嘟灌了一大口,接着一把掀了吴邪被子。吴邪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欺身上前,长腿一跨,牢牢压制住自己的双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