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直坐在一旁悠哉喝茶的白眉老太医不甚服气哼了一声。
“钟老,您有什么想指教的?”几个太医聚到了他的身旁,态度恭敬。
钟太医略一沉吟:“你来说说,‘六经分类’对伤寒症的施治原则?”
孟一禾干会背几本医书,机变的行医她哪里懂的,无奈笑了笑:“钟太医,您可别为难一禾了。一禾不过是从小在药园子里长大,见识过一些罢了,再系统的可就要向您们指教了。”
她态度不卑不亢,话间也没有故意卖弄聪明,钟太医满意得捋了捋白眉:“不错不错,小老儿小月的时候都在宫里,药理上不懂的只管来找。”
孟一禾受宠若惊,就要道谢。金院使的声音抢她一步在身后响起:“老师,您可慢了一步了,孟贵人早就有师门传承,圣医便是她大师兄。”
钟太医不忿撇了撇嘴:“竟会拆台。”
屋内顿时哄笑声一片,金院使已经走到孟一禾身边,行了一礼:“问贵人安。”
孟一禾转身回问见好,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了一人,是孟长义,她眸光暗了暗:“父亲。”
孟长义表现得比她还要疏离,甚至还带了些厌恶:“见过小主。”
金苓诧异:“你们…孟士郎,竟从未听你提起过。”
孟长义尴尬扯了扯嘴角:“院使,难得见到家女,不若行个方便,让我们父女俩说上几句。”
金苓在两人之间扫了眼:“这是自然。”
“不必了。”孟一禾冷冷淡淡开口,“今天是来看看院使说得石斛的。”
她和孟长义之间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聊,要说的话早在她娘亲死的时候便说完了,所有的耐心全都留在了答应入宫的那个晚上。
感觉到氛围的微妙,金苓识趣站队,对孟一禾道:“好,我引你去。”
“你以为找人就能守着你娘吗?”孟长义声音刺耳。
孟一禾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去,一字一顿道:“父亲何意?”
孟长义嗤笑了一声,下巴朝远处的凉亭抬了抬:“去那边?”
她娘亲是她的底线,再不愿跟他独处,此时便也只能同意。
两人走到凉亭,孟长义本还绷着的友善顿时没了形,不甚客气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你一个女人能来的地方吗?”
“父亲若是想说这个,大可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孟一禾抱臂看向远处的荷叶,不咸不淡道,“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劳父亲挂心”
孟长义被她一噎,低低淬了声:“跟你死了的娘一个德性,呵,以为皇上能恩宠你几时。”
孟一禾面上冷了几分:“孟长义,劝你嘴里积德。”
“什么态度你,长幼尊卑,半点规矩没有。”孟长义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你妹妹现在过得什么日子?”
又是关于孟庄晓的,无中生有的指责她已经听腻,孟一禾不再与他纠缠,转身走人。
“你给我站住,不管你怎么做,你必须把你妹妹弄进宫。”说着,孟长义冷哼两声,眸光只剩绝情,“不然,我可保不准你娘的骨灰会发生什么事。”
第43章 无上皇
孟一禾没有应声,只是重新审视起面前倍感陌生的男人。
那是他结发的妻子啊!人心怎能不古至如此地步!
打量片刻,她从孟长义的面上只看到了阴鸷和恶毒。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孟一禾收回视线,仰头看了眼水洗似的蓝天,眸光逐渐冰冷。
她不会容许这个人再度伤害她的娘亲。
她提脚走人,与孟长义擦肩而过,将他的叫嚣彻底甩在脑后。
出了凉亭,意外看到春兰等在了外间。注意到她手里的包袱,孟一禾疑惑问她:“小春儿怎么了这是?打算离家出走?”
“皇上那边刚刚传信,让小姐现在就去承德门。宝公公虽说什么都不用准备,但是怕小姐不惯,春儿就给小姐收拾了几件贴身用物。”春兰将鼓囊囊的包袱往肩上提了提,“衣服、首饰、足靴,都是小姐近日常用的。对了对了,小姐的笔墨也在里头。小姐,你看还差什么,春儿这就回去取。”
孟一禾接过沉沉的包袱,边走边问:“皇上这是要出宫去?”
春兰“嗯”了声:“路上遇到白总务,听说是要去临东岛。”
孟一禾眉心拧起,自无上皇东去出海修仙,作为他出海的地方临东岛便不再让人踏足,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要去临东岛。
她又问:“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春兰摇了摇头:“这就不知了。我只知道白总务今天可是忙煞了,十来辆马车停在了内务府的门口,宫里这次出去的人估摸是不少。”
孟一禾思量了下道:“你回去将咱们屋里的甜蜜饯带上,直接去承德门等我,我有事要去找下院使。”
春兰应下,又叮嘱了声注意时辰,便一路小跑回去。两人分别之后孟一禾没做停顿,唤了个药生引她去找金院使。
金苓正将早晨出诊的情况一一记录归档。见孟一禾一个人过来,面上不易察觉闪过些许尴尬。孟一禾无心探究,想到这一去一回也不知道几日,不免担心傅寅这些日子的药,再来便是她那些好不容易发芽的药草。
得知她的来意,金苓便叫她不用担心,说内务府的人刚刚已经将余下一月的药取走了,自己应下会亲自过去照料药草。孟一禾放下心来不再耽搁往承德门走去。
刚出钟乾门就觉出此次出行的浩荡声势,御林军护着马车从钟乾门开始直接排到了承德门。孟一禾看着马车上高挂的彩旗,有太后太妃的,公主的,王爷的,甚至还有太皇太后的,就是没有后妃嫔的。
孟一禾犹豫,寻思要不要等傅寅出现,这时便有宫人上前,引她去到中间的六匹的马车前。
马车窗帘掀开一角,傅寅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传来:“上来。”
搁在上个月孟一禾定会毫无负担就上了马车,如今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天然矛盾,不由立在原地没有动。
“朕好几天都没睡了,若是出什么事,你就舍得朕出糗。”说着,傅寅抵在窗框上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布满血色的双眸直视孟一禾的眼睛。
打蛇打七寸,皇帝陛下精准扼住了她的“七寸”,孟一禾无法只得哼哧哼哧上了车。
床阔的车身,足够两人并排躺着。孟一禾坐在车头,傅寅差不多是在车尾,两人之间足足空了一人的距离,孟一禾轻咳了声:“皇上安心睡吧,我在这守着。”
傅寅屈起提起半边身子,长手一伸,将她捞了过去,头枕在她的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腰,呢喃了声:“这才几日,怎得又与朕生疏了。”
孟一禾微愕,抿唇半晌,不知话从何起。再低头,枕在腿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沉缓的呼吸声见重,是不掩的疲惫。她端详片刻,抬手将漏光的窗帘拉好,手持鹅扇替他轻轻扇风。
外间整装很快结束,不到半个时辰,陆淮便来启示是否启程。傅寅起身应了声,待人一走,又翻了个面继续躺在孟一禾腿上,脸贴向了她身子的一侧。
马车车轮压着石板,有节奏发出“咯吱嘎吱”的声音,半豪没能掩饰住她心口如闷雷似的轰响声。孟一禾一寸一寸,后移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傅寅圈在她腰间的手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叹息般的话音响起:“一禾,若我不再是皇帝了,怎么办?”
孟一禾去掰他手的手顿住,高傲如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叫他说出了这话?莫不真与无上皇有关。
她默了片刻,开口:“那我就带你去我最爱的茶馆坐坐,听上一天的闲书。”
说完,她感觉腰间的手松开了一些,心头毫无预兆跟着重了几分,是她不喜欢的感觉。她故作轻松,等着傅寅将她推开,但一个长久的沉默之后,傅寅却兀得将她又抱紧了几分:“你这么傻,朕这个皇帝看来暂时不能拱手让了出去。”
孟一禾:“……”
然而温情是短暂的,现实是残酷的。
马车出城沿着山道一路向南,半道,忽然乌云遮天,狂风大作,一副风雨欲来的前奏。山道滑石危险,车队不得不加快步伐,好在雨前赶到山下的驿站。
马车车夫具是御林军伪装,马鞭“啪啪”如铁棍抽在马背上,痛得马儿嘶鸣声声,撒蹄子不管不顾蹿奔出去,扬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