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杏春最后还是没能作出决定,她含着热泪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医坊。
寒江雪甚至没有多少时间能留给感慨,就被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病人给分去了心神。
她以前觉得治病救人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当然现在也依然这么觉得。
只是在真切的面对那些病人眼中因疾病困苦而产生的哀痛的时候,她又恍然间觉得要是这世间再无病痛就好了。
但也终究只是一个美好却不切实际的期愿。
因为她甚至没能给医馆中的其他病人先安顿好,就收到一封……她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信函。
送这封信函的家族来头不可谓不大——虽然他已经逐渐在式微,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是一封来自姜家的信函。
姜家人送信的原因很简单,姜晚夜那个纨绔子,得病了。
从信中寥寥几笔却十分为难的措辞中可以知道,为了这个病,姜家人已经请了不少大夫回家,可是所有的大夫都言辞一致。
姜晚夜十分健康,之所以看起来虚弱,是因为他好久不吃饭导致的。
可是姜晚夜这个人,一向秉持‘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姜家人不信他会折腾自己的身子骨,只当这些人都是庸医,没有什么本事。
问题是半个江南城的大夫都让他们请了个遍,其他的大夫,又忙着给城中的百姓治病开方,纵然想请人家却也腾不出手来,于是姜家人就把目标瞄上了寒江雪。
寒家大小姐放着贵女身份不要,去当了个大夫,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虽然也有人怀疑这半路出家的大夫究竟靠不靠谱,可是奈何解了江南城蛊毒之人正是寒江雪,于是在一部分人死马当成活马医,另一部分人想着这没准就是个医学奇才的众多猜想中,姜家人还是给寒江雪递了信。
寒江雪想起上回街上路遇两个人的不愉快,但是这印象却不深,印象更深的却是……
寒江雪把魏昭救场的画面从脑中抛掉,就算上回和姜晚夜路遇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是师长教导医者仁心却不敢忘。
说起师长……他老人家葬在儿子坟边上,两座新坟葬了一家人,平日里若不是她抽出空闲去打扫,若那杂草一生只会显得更凄凉。
她将不合时宜的哀伤收敛起来,收拾好药箱,顺着那送信之人,往姜家去了。
姜家寒家两家虽都是高门大户,然而因着先皇后和寒贵妃,关系实在算不上亲近。
但是关系再怎么不亲近,也不会没听过寒江雪的大名。
出来迎她的是姜晚夜的胞姐,这女孩随娘亲长了一张干净的容颜,虽不出众但也看着亲切。
她笑着和寒江雪说了两句客气话,压下眼中的惊异。
从前寒江雪出现在各个宴会里,穿着士族小姐标准的服装,看着艳光四射,却没有什么生气。
这回她来姜家也不顾穿着合不合宜,只一身干脆利落的衣衫,衣料虽然也很名贵,但样式明显没那么华美,是为了方便活动而设计的。
这位姜氏女打量她半天,觉得她这一身虽在世家女里看着不伦不类,但倒像是比往常多了点精气神儿,直到把人送过去之后,她才恍然的是什么。
那是对自己的自信。
寒江雪推开门……姜晚夜这小子不知道在搞什么,把自己闷在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面,整个人一副自闭的样子。
他头上还蒙着被子,听见推门声也没把被子拉下来,看看是谁进来了。
声音也莫名的颓丧:“不用再给我找大夫了,我都说了我这不是病,我就是吃不下去饭。”
寒江雪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把她当成自家人了。
她放下药箱,道:“你又如何知晓厌食不是病呢?”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姜晚夜的被子微微一动,过了一会儿冒出来个脑袋。
他看了她一会儿,嘲讽道:“我还以为那帮人说你当了大夫是在哄我呢。”
寒江雪拿出家伙事,准备给他把脉:“手伸出来,你也别惊讶,人总是要尝试自己没有尝试过的生活才快乐,不是吗。”
姜晚夜冷哼一声:“你到还挺入戏。”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脸色一黑,倒是没难为她,把手伸了出来。
“来吧,我倒也想看看你这神医要如何医我的病。”
“你不是说你没病?”寒江雪嘲笑他,可是没过多久她也开始皱起了眉头,从脉相上看这个人的确是健康的不行,除了因为饥饿有一些虚弱之外,没其他的了。
也不怪姜家人心惊胆战,上一回路上遇到的时候这个人有多嚣张啊,这个蔫儿哒哒的样子,看着的确是挺吓人。
寒江雪心中有数,这跟身体没有关系的话,那就是心情受到了什么创伤。
她琢磨了琢磨,这个人家世优秀,虽然人品上有些问题,但长相也算是风流俊秀,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能打击到他的事情。
剩下的只有……
“你这该不会是害了相思病吧?”
“咳咳……”
姜晚夜咳得惊天动地,一张长年累月劳病鬼时的小白脸上飞快地窜起了红晕。
“你、你说什么呢?”
好得很。
寒江雪心想。
这一看就是被戳到痛处了呀。
她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哎,公子这病怕是没药医了。我才疏学浅,实在帮不上忙,只好把这事儿告诉姜夫人,看她能不能寻来世间良方……”
姜晚夜气的简直想骂人,她要是真跑到娘亲那说他害了相思病,凭姜家的势力,想要找出过往和他交情亲密的女子,还不简单?
他喝住她,脸上阴晴不定了好半天,心不甘情不愿道:“她不愿与世家子弟多有牵扯,你不要告诉我娘亲,否则……”她会更讨厌我的,“否则让人知道我被人嫌弃,我定会找你好好算这笔账!”
寒江雪看他的脸上多有怜悯,很明显是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
可是这事根本瞒不下去。
下一秒,因为儿子茶饭不思,而担心的不行的姜夫人一把推开了门,又是惊喜又是狐疑道:“儿啊,你这是有了心上人了!”
嗯,她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不偷听呢。
寒江雪怜悯的看着姜晚夜,心中多有同情。
第36章
姜晚夜这个人名声是在不太好。
他看谁都是一副阴沉到死不会有脸色的样子。
这个人虽然每天到路上净拦漂亮的小姑娘,但是就凭他那一副精神病作风,真心实意的,因为这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姑娘,基本上没有。
那些伪装出来的含情脉脉,全都是冲着他的家财,抱着想攀龙附凤的心里才会伪装出来的。
姜夫人每回给他相看姑娘,都会被对方的父母婉拒,她心里面又是生气又是不甘心,可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
时间一长,她也就不对自己的儿子能找到好人家的姑娘抱什么期望了。
可是谁能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能从儿子口中听到自己有喜欢的姑娘,怎么能不让她心花怒放?
姜晚夜看着陷入兴奋的母亲张口结舌,最后还是拜倒在她的喋喋不休中。
“你不要太激动……她是个富商之女,她也不知道看了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觉得世家子弟都是些……酒囊饭袋。总之她不喜欢我,你也用不上强迫。”
姜夫人哪里可能不强迫,这年头有一个能让姜晚夜真心实意收了性子的姑娘,多难得呀!
万一错过这回,下一个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开始缠着自己儿子非要个前因后果。
寒江雪知道这个场面自己不适合在留下来,于是向姜夫人辞行。
果然对方也没多留她。
寒江雪离开之后还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姜晚夜以前祸害的姑娘数以百计,也不是没有真心被糟蹋的姑娘,现在他这副样子倒真有些天道好轮回。
可是那些都是人家的故事了。
她抱着药箱准备回家——为了来姜家这一趟,她特意在药房门前挂了休店的牌子。
这会儿工夫不如回家好好歇一歇,毕竟这些日子也折腾的她实在是不行。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魏家附近。
直到看见魏家门口的石狮子,她才站定开始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