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眠星醒来的情况比薄桢言预想的要好,醒来的时候没有再心思沉沉,像是放下了什么。但生理上的病要是能解释得通,就不至于让人痛苦了。
医师办公室里淡淡的消毒水萦绕,薄桢言坐在专家的对面,据说那位专家是刚从瑞士回来的——薄桢言的直系导师。
两人谈论的话题却不及转系轻松。
专家兼导师翻看了病例,“病人病史很长,有很长一段发病阶段。现在看来遗传因素不是发病的主要原因。她童年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吗?”
薄桢言沉默许久,回忆连带着自己那份阴暗都勾出半截,低低应:“有……不好的经历。”
那些不好的经历可能也包括他。
想到这,薄桢言就更难受了,像溺水的人,他的心煎熬着,一丝一丝被似水般的情绪浸透,淹没。
“病人的身体对药有排斥性其实并不适合强行用药压制,长此以往不会是好的循环。我建议在病人症状不严重的时候尽量试试不用药治疗。但现在病人的情绪太过严重,不用药物控制太危险,如果找到她的心结,并让她克服,就能减少药的用量。”
导师的建议是,因为陆眠星的身体,尽量不用药治疗。
对薄桢言来说,实在有点无法打心底里抉择。
因为就在三天前,看起来很正常的陆眠星在生日的第二天抛下他跳了海。
如果强行用药压制,只是把陆眠星本就破败的身体搞得更加不堪。如果不用药,薄桢言不知道他和陆眠星之间这脆弱的信任感还能维系多久。
严防自杀。
是陆眠星病历上的处理方法。
他太害怕那天抱着陆眠星冰冷身体的感觉了。
尽管害怕,为了陆眠星好,薄桢言理性又理性的思维告诉他,这是对的,不要怀疑,这是对的。
薄桢言声音轻下来,就坐在陆眠星身边,保持着陆眠星安心的距离感,不让陆眠星有一丝的不舒服。
“你想回家吗?”
家的字眼太过滚烫,对于陆眠星死了又复苏的心来说,有些遥不可及。
因为隔得远,所以并不让陆眠星情绪发烫。
陆眠星发现自己心情平静如水,她只想要自己的礼物。
她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减少用量需要病人自己决定,不能强来,病人自己要有改变的决心。对于病人来说,拒绝沟通是常事,你要耐心。
薄桢言想,他要更耐心些,更耐心些,才能把他的那颗星星从深渊里带出来。
当然病历上还有另一种选择:立即到精神专科住院病房住院。心理准备是,长期的。
精神病房。安安静静的,像个巨大的房子,像个透明的玻璃罩,会把陆眠星困在里面,已经困了这么多年了,他哪里舍得。
薄桢言意外的没有生气,而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应答:“好。”
语气和音色太过违和,让陆眠星眼眶又红了起来,她体味出一丝不寻常的意思。她有点后悔。
她想要她的礼物,也想要回家,可回家会不会很麻烦薄桢言。
她已经习惯了医院,习惯了消毒水的味道,就算是一个人呆着也不陌生,也不会太害怕。
可家这个词,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特别还是有薄桢言的家。
“我能……能回家吗?”
薄桢言看见陆眠星瘦削的肩膀颤抖了下,终于再忍不住把陆眠星抱紧怀里,“为什么不可以?”
“你想回去那就回去,我不是在吗?”
我不是在吗。
被薄桢言抱着的肩膀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薄桢言被小脑袋埋着的颈窝湿了一片。
薄桢言比起往日更难得地拍了拍怀里人的背,表示安慰。也表示一种存在。
随后,又像是不想气氛太过悲戚,薄桢言从怀里拎出陆眠星,伸手捏了捏陆眠星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其实涕泪纵横狼狈非凡。
好看修长的手一捏,手里也沾了些涕泪,惨不忍睹。
薄桢言没皱眉,那双一向上挑着的桃花眼扬着笑,语气有些无奈:“小哭包。回家就回家,怎么还哭了?”
薄桢言明显已经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现在逗逗陆眠星都轻车熟路,也看不出有一丝的不对劲,唯独那份藏在眼底的心疼泄露出了心事。
哭的陆眠星突然停了停,看着捏着她脸的薄桢言,眼神茫然:现在的男人原来还有好几副面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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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陆眠星醒来,身体就没什么大事。
既然没住进精神病房,也不用赖在医院不走。
当天下午薄桢言征求完陆眠星意见,就收拾东西回了陆眠星和自己住的那个小区,乘电梯出了楼,陆眠星才发现她和薄桢言的家两个方向,薄桢言一点也没有往她那个方向走的意思,反而抱着她的向日葵们往自己的家的方向走。
陆眠星急急叫住薄桢言,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对门的方向:“薄桢言,我家在这边。”
薄桢言侧眸看她,空出的手指也指了指自己的方向,“我们的家在这边。”
向日葵还在薄桢言怀里,因为没见着太阳,向日葵的大脸盘子有些分不清方向,胡乱分布,但同样黄得像被燃烧起来的火焰,陆眠星与薄桢言之间还是差些高度,陆眠星差不多是微仰着看薄桢言的,恰巧透过那一片燃烧的火焰看见薄桢言清冷的眉眼,一笔一画,像是从梵高向日葵画作中跃出来,在满眼希望中出现的人。
不是我,不是你,是我们。
这个词本来就被赋予了复数的意义。
还有家。
初冬天气里,空气中还带着丝凉意。眼前的画面却热情似火,满眼希望中的人混着清润的音色和她说话,谁能不喜欢,不心动呢。
都说充满希望的人会从梵高向日葵画作中看见太阳。
陆眠星在初冬这副真实的向日葵油画中看见了太阳。
希望,是藏在黑暗深渊处最初一道曙光。那藏在件件事里的温暖此刻像被翻了个底朝天全跑出来算账,攒成无法拒绝的日光,朝陆眠星涌来。
“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啊?”陆眠星差些哽咽,又怕薄桢言担心,只是轻轻浅浅的,很小声,喃喃自语。
未猜到被薄桢言听了进去,他扬眉,视线彻底撂过去。
“感动了?”
陆眠星点头如捣蒜。
就差一点说出心里那句秘密来。
就像向日葵热爱太阳一样,我热爱你。
薄桢言一怔,然后恍然勾笑。
“感动啊。感动就以身相许。”
第38章 二十一分甜
16层楼安安静静的,走廊里常亮着的顶灯斜斜地照在薄桢言眉眼。
清隽敛下些温柔气的眉眼里, 带了丝不正经的玩笑气。
清冷声音砸向陆眠星心里, 和澄澈的玻璃面相撞,落地有声, 久久回响。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一遍遍像复读机一样, 回放着。
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以。
陆眠星这样想。
薄桢言看陆眠星发呆轻笑,没再追究, 转过头按下了密码。
密码没避着陆眠星, 几个数字陆眠星看得分明。
0711。
这是……
陆眠星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她写的那个秘密。
原来薄桢言从来没有忘记。即便是她一个小小的秘密, 小到微不足道的秘密。
不知道为什么,陆眠星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那就以身相许。”陆眠星的声音小小的。因为太过小声, 反而夹杂着一点气音,温温软软的, 很好欺负的样子。
薄桢言像是没听清, 扭过头, 那双桃花眼微扬, 挑出一丝疑惑,只是盯着陆眠星看, 没有什么心思,“嗯?”
陆眠星终于意识过来,薄桢言是在开玩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耻。
冷白的皮肤上的红晕就越发明显,脸上的温度烧得陆眠星有点心里发慌。
陆眠星故意咳嗽了一声,别开脸, 话里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
“那我先进去了。”
陆眠星脸还有些滚烫。就像是默许了刚刚薄桢言说的,那是他们的家。
薄桢言眯了眯眼,笑着嗯了一声。
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跑出来的,震得陆眠星整颗心都在更剧烈地跳动,直接落荒而逃了。
逃进的是薄桢言的家。
薄桢言跟在身后,也慢悠悠抱着向日葵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