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对此充耳不闻,她都死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看钱成里头磕得差不多了,额头就按见血了,才让他停下。
“县令大人的心意我知晓了,不过,”宁春满意地看着钱成里脸色的变化,接道,“欠我的你还是要还。”
他欠她的是一条命。钱成里知道刚才是白磕头了,眼看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了,是敢怒不敢言。谁让他平日没少搜刮百姓,神仙不会救他的。
死到临头,他反而平静下来,对自己昔日种种错事都有了认知,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
“拿命来!”宁春一声喝,朝他面门伸了手。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一句“住手!”
男子声音不大,宁春却感到了压迫的气息。听声辨位,男子便在她身后不远处。她登时诧异,竟不知那人何时进的屋,这个时辰,谁会闯县令小妾的房间?门是没关,可正常人进屋总该有声响,再不济,也能感知他的声息,莫非这人……
宁春大骇,手便自然垂下,她已然猜到,身后便是捉她去地府的鬼差。
只是,她到底心有不甘,无力抬了抬手,又放下,缓缓转了身。
来人身着玄色衣袍,年纪看着不大,约摸在弱冠之年,面白如玉,眉微蹙,眼正盯着她,脸色不豫,看来是不满她要手刃仇人的做法。
宁春只看了那人一眼,便知晓自己的猜测没错,他的脸色与她一般,不似常人,相距不过二三步,亦不察他的气息。
看这人顶多不过一个玉面小生,除了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阴沉,竟能压住这玄色衣衫,不见丝毫不妥。
只可怜他亦是个短命的,这般好年华,若是在阳间,不知有多少姑娘为他望穿了秋水,凭着好面皮攀个富贵的丈人,前途自不在话下,唉,可惜了,可惜了,在阴间只能当个夜间流连阳世捉鬼的小差役,为阎君鞍前马后。
想到这些,宁春在心中为他叹了好几次不值,毕竟一个皮相这么好的鬼差在阎君面前天天晃也是养眼的,可阎君大抵不识货,不给此人升职,还遣他来捉自己这个徘徊阳间不肯离去的鬼魂。
宁春忽生一计,冲此人一笑,自以为粲然得很,并不管这身寒摻的衣裳衬托下,这效果便打了个折。
“这位爷,通融小的则个,待会儿到阎君面前小的为您美言美言,届时升官发财还不是件容易事,您说呢?”
她的意思是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她结果了钱成里便随他去地府报到。
祁钰自从上任阎君被调任天庭后,作为阎君身边最得力的鬼差直接升成阎君。
今夜他本在地府处理公务,忽有宁县一带巡行的鬼差来报,有一新死的女子今夜回魂,怨念甚重,怕是要开杀戒,破坏阴阳两界的平衡。祁钰继任后,处理了不少冤案错案,这鬼魂索命之事还是头一遭遇到,便放下公务,亲自来了宁县,他想见识一下那怨念颇深的女鬼到底有多厉害。
正巧碰上她要向那县令索命,便出言相阻,那女鬼有所忌惮住了手,却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露出惋惜的神情,之后又是诡异一笑,在他看来那笑谄媚居多,那女子居然说要到阎君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倒是有趣。
祁钰皮笑肉不笑道:“那我可要多谢你了。”
宁春不知没听出来他口中的嘲讽,还是怎的,朝他拱拱手:“应该的应该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过在阎君面前刷刷嘴皮子,鬼差大人您可是帮了小的大忙了。”
第二章 教化
想到以后说不定要与这位鬼差大人常打照面,宁春笑得更殷勤了:“还请鬼差大人移步,小的怕待会儿的场面太血/腥,恐污了大人的眼。”
说毕,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祁钰不动,宁春以为话说的还不够清楚,躬身又道:“大人不必担忧小的误了报到的时辰,只要您行个方便,小的保证很快的,再过个七日大人就又能引一新魂入地府了,岂不妙哉,便是阎君,也要夸您业务能力卓绝啊!”
祁钰板着个脸,显然不想理她,目光看向钱成里,还好,此人只是吓晕了,并无其他损伤。
钱成里此人,初到宁县任职时还算是个一心为民的清官,时日一久,和当地富商巨贾有了交情,被金银珠宝所惑,官商勾结起来。
再后来,下发的俸禄他已觉少,经人提点,开始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苦不堪言,他却又开始沉溺女色,强抢民女亦是常事。
宁春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她比她们都要坚韧一些,虽死亦不忘报仇。
可这人寿数未尽,地府是不会收的。放任阴间的鬼魂杀了他,是破坏律则。
祁钰转回视线,看着眼前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女鬼:“此人现在不能动。”
宁春登时垮了脸色,拉住祁钰的衣袖晃了晃:“鬼差大人,您就答应小的吧。”
祁钰不为所动。
“升官发财!”宁春暗示道。
祁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锦衣玉食?”宁春敲了敲脑袋,小声嘀咕,“好像也不行啊,鬼差当然也是鬼,吃什么都一个味。”她化为鬼后也没想过吃东西,只是听说鬼吃不出味道。
“红粉佳人!”宁春兴奋道,她还是宁家小女时,听闻隔壁卖包子的李大婶说过,男人好色,这不管是皇帝老儿,还是平民百姓都一个样,这位鬼差大人也是男的,准没错了。
祁钰冷哼了一声。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宁春暗喜,她是对的!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别打主意了,那些我都不稀罕。”祁钰凉凉道。
宁春一腔热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宁春弱弱道:“可是……”可是您不是说要谢我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宁春没敢说完,因为鬼差大人的气势实在太强大。
“没有可是,”祁钰知道她在想什么,“钱成里寿数未尽,不可取他性命。”
宁春听了这话更气:“什么意思?坏人作恶多端反而长命,我这个穷人家的女儿势单力薄,活该短命吗?”
钱成里是祸害遗千年,她宁春好人没好命。从小爹爹就教她,要心存善念,不得作恶,可她只知道娘是好人,却在生她时难产而死;爹爹也是好人,四十来岁便重病缠身,家里没钱抓药,日日与病痛为伴。
如今,她更是沦为恶县令的小妾,为保清白自尽,做了孤苦伶仃的鬼。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气愤,脸上有痛色纠集,祁钰再出口,是温温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鬼差大人,小的……小的不该说这话,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没听见吧。”
宁春突然意识到,在这位不知脾性的鬼差大人面前这般慷慨陈词,似乎不太妥当,人家毕竟是地府办公的,有些话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在人面前说,不就是指责地府行事不公正吗,让人面子挂不住。
祁钰倒也没多说,对宁春的好态度很是欣慰,向她解释道:“钱成里的恶行,我虽在地府也多少了解一些,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强抢民女,任意一项,都能让他入狱,但如此太便宜他了。地府有记载,他能活到花甲之年,此番对他是个教训,却也让他因祸得福保全性命,相信其定能悔改,将搜刮来的民财尽数归还,多年来的积攒也造福于民,余生诚心向佛,并嘱后人行善积德。”
“不愧是鬼差大人,处理这等十恶不赦之人,也能恰到好处。”宁春知道这些多是生死簿功德簿上记载之事,祁钰不过凭记忆复述,心道阎君倒不是个昏庸的,借着她便使钱成里向善,散了钱财,遣了妾室,吃斋念佛,还要搭上后人,阎君实在是高明。她没想到,如此,自己也成了钱成里向善之路的重要一环,阎君到底是将她当棋子使了。
祁钰想到的是更要紧的事,看来阎君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这可是地府最大的头儿,她得仰仗他行事。若是这阎君有弱点,比如贪酒,好色,爱财,她还能巴结巴结,可看着眼前这位鬼差大人都不好惹,油盐不进,阎君定是个更厉害的人物,她在地府能混个差事玩玩,管管旁的鬼差吗?
祁钰听她的话,怎么也不像是真心奉承,可又找不出她不真心的理由,便未再接话。
宁春默了一阵,惆怅看着他:“鬼差大人,能问您个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