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我知道怨不得他，现在也释然了，只是彼此都明白，我们终究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午后难得出了太阳，我问怜儿那小红马在何处，想牵来看看。平日里我将它宝贝得不得了，骑一下都心疼的不行，毕竟那是我和边疆唯一的联系了。
谁知怜儿却跪了下去，说世子和殿下不让人告诉我，那小红马，已经没了，照料的人通通挨了罚。
我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何必罚他们呢，它是边疆来的，京都自然留不住它。
我再见到太子的时候，是在大婚的前一个月。
他一袭常服，腰间挂着那块玉坠，立在我窗前犹豫，没发觉我已瞧见了他。
我咳了一阵，轻声道：“殿下来都来了，进来罢。”
他小心翼翼看我神色，本想握我的手，可刚一碰到，整个人就彷佛被扎了一下，不敢用力，只微微握着。
他同我解释他的心意如何，说让我不必劳心，入了宫，他定会护着我。再等几年，他把边疆稳定下来，当年的事自然会给侯府一个交代。
我望着他的眼睛，笑着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你眼睛里都写着呢，只不过是江山权重美人轻罢了。”
“你没得选，你一直都没得选，我知道，所以......我也只能没得选，对不对？”
他当下抱住我，环着我的手臂有些发抖，“清欢，我宁愿你像先前那样跟我闹，觉得是我不好，我宁可你怪我......”
这时我却反而平静，只轻轻地说，“我不怪你了，只是小红马没了，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三月初九，良辰吉日，太子大婚，韶乐之声不绝于耳。我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踏着重重喜庆，从侧门里，入了东宫。
曾经我也想过，出嫁那日该是什么景象。我还记得教导嬷嬷是怎么一点点掰正我行礼的姿势，头要低几分，双臂要举到什么位置，半分差错也不能出。
而如今，大红的灯笼挂满了东宫，爆竹声自远处传来，这样的热闹和喜庆，果然与我曾想的一样，他们的大礼应该是成了吧。
我一入了门，便把盖头扯下来，又去取头上的金钗，怜儿上前拦我，我朝她安抚道：“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殿下是不会来的，把这些累赘取下来，咱们也早些歇息吧。“
怜儿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哽咽：”今儿也是小姐成亲的日子，奴婢都替您委屈。“
我淡淡道：”这儿可不比府里，今后说话该注意些。太子殿下大婚，该高兴才是。“
怜儿忙回道：”奴婢知道了，是奴婢不好，说错了话。人这一辈子啊，还得向前看，毕竟来日方长嘛。“
我抬眼望着窗外，天色已经黑了，这东宫重重的宫墙，仿佛望不到头，红色的烛火轻晃，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长的像这寂寂深宫漫无边际的年月。
我倚在塌上，正有些瞌睡，忽听得怜儿在外又惊又喜地唤了声“太子殿下”，珠帘被挑开，太子一步步走进来，怜儿轻轻退出去，把门掩上了。
他一身大婚的喜服，红得晃眼，脸色并不好看，见了我，径直一把抱在怀里。
我闻着他身上酒气浓的呛人，斟酌着开口：“殿下走错了吧？”
他默了默，并不言语，只低声地唤着我，我定定神，坚决道：“殿下喝醉了。”
他揉揉额角，带着几分暴躁，“我没醉。”
我也跟着揉了揉额角，语气轻柔地哄着，“殿下时辰不早了，该去找太子妃了。”
他认真看着我，眼中翻涌过许多情绪，声音沙哑，“清欢，委屈你了。”
怎么人人都觉得我委屈呢？其实，我并不是受不得委屈，只是不喜欢这东宫罢了。
我摇摇头：“不委屈，能到如今这般已是我的福分了。”
他脸色垮了下去，垂了眼眸，“你以往不同我这般讲话的。”
“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规矩，还望殿下莫怪。”
他把头靠在我肩上，抱得更紧了些，我还是开口劝道：“殿下还是去太子妃......”
话没来得及说完，他突然吻了过来，我慌忙去推他，他只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唤着我，那声音听着让人揪心。
外面惊雷阵阵，大雨瓢泼而至，洗刷在红墙碧瓦之上，又自屋檐落下。
第12章
第二日，太子殿下大婚之夜抛下太子妃的事，已传的满朝皆知，听说上朝时弹劾他的奏折，雪花般的飞去了皇上那儿，我怕是也落了个狐媚君上的名头。
我依着规矩向太子妃请安时，太子妃端坐在正座上，脸色看起来不错，始终含着笑，端庄大气，很有正宫风范。
待礼数尽了，她亲扶了我一把，又照例说了些官话，我一一应着。
她突然开口：“家中姐妹兄弟，我与二哥关系最要好。出嫁前，他反复叮嘱，要我好好照应你。日后咱们姐妹同在东宫，也算有个伴。”
我一愣，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好，看她神色真挚不似作假，但心中的戒备并未减少。且不说，我们如今的身份，单单顾家与傅家的关系就已十分微妙。
出了东宫，去给皇后娘娘敬茶时，皇后的面色才是真的不好，若说先前还有几分慈祥，此刻倒是消失了个干净。她慢慢端起一盏茶，细细品着，并不正眼看我。
我尽力恭谨的跪着，百无聊赖，腿都跪麻了，她才终于将那盏茶喝完，缓缓开口，“你倒是好大的本事。”
我再度叩首：“妾身知错。”
皇后娘娘一拂袖，“回去禁足两月，抄女诫百遍，抄不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本宫看你也沉稳了不少，今后自个儿掂量清楚，好好反省。”
我低低应了声是。待回了东宫，怜儿声音哽咽着替我忿忿不平，我瞧着这丫头整日里为何有这么多眼泪要流。
这两月的日子清闲得很，我慢悠悠抄着女诫，权当练字了。即便禁足的时间到了，也甚少出宫门，如今也大约体会到太后娘娘为何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诵经礼佛的心境。
太子这段时间没来过，就是有日突然给我带了两只小兔子，雪白雪白一小团儿，抱起来毛绒绒的，可爱得紧。
他说派人去边关寻了几匹小红马，但都不合心意，比不上我原来的那匹，又怕我见了愈发伤心，索性寻了这两只兔子来陪我。
我抱在怀里给它们顺毛，笑的眉眼弯了起来，“多谢殿下，我很欢喜。”
入了冬，我又得了一场风寒，好在太医说并无大碍，只开了药喝着。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太子同太子妃去了宫宴，我自个儿也乐得自在，独自坐在秋千上看月亮。
月亮圆晃晃的，看得我有些想家了，按照规矩，只有太子妃才有资格回门，也不知祖母他们如今过得怎样。
正看得发呆，便见太子朝我走来，他背对着月亮，在我面前停住，左右打量了一番我的衣着，便拉起我往殿里走，“去换件衣服”。
我犹在云里雾里，“做什么？”
他头也没回，径直拉着我，“带你回侯府”。
我当下怔愣，“可是......”
他回头打断我道：“你便说想不想回去？”
我犹豫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那还不快去换衣服？”
我展颜一笑，越过他朝殿内跑去，这是我进宫以来头一回真心实意的欢喜。
路上他说是寻了个由头，从宫宴上脱身出来的，赶回来陪我过节。
到了府里，众人既惊喜又意外，因我们穿着便服，也不好大肆声张，一切礼仪从简。祖母身子不大爽利，好在精神不错，母亲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她瞧着我的时候，眼底是有欣慰之色的。
大哥虽有几分担忧，可见太子对我的神色不似作假，也放心了不少，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大哥不高兴我回来吗？放心吧，我在宫中过得甚好，殿下没有委屈我。”
大哥摸着我的头道，“你能开心便好，都已成婚了，还这般没大没小的。”
我们并未久留，回宫路上，我透过车帘去瞧街边的花灯，他看出我眼底的渴望，颇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天飘起了细雪，却也不妨事，反而添了几分意趣。
上元节还是如往年那般热闹非凡，他挽着我的手，走过大街小巷，还笑着说，要一直同我这样走下去，直到两鬓斑白，垂垂老矣，到那时候，他还陪我看冬梅落雪，看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