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名字耳熟,这脸也有几分面熟。
但一时间,晨音还真想不起这是谁。不是宫里的嫔妃,也不是她常见的那些命妇。
那群姑娘笑笑闹闹没在店里停留多久,便离开了。
接待她们的伙计一边规整着货物,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晨音侧着身子听了一耳朵。
“这群格格们这月都来了两三次了吧,难怪没花销了。”
“嘁……说什么傻话,人家出生安亲王府,岂会真没银子花,不过是最近铺子里没来新货,没她们中意的。”
安亲王府。
晨音挑眉,灵光一闪,总算想起那是谁了。
老八福晋的额娘,安亲王府的七格格沉晓,嫁给郭络罗.明尚哪位。晨音从前与沉晓打过几次交道,印象还算不错。
只是后来沉晓红颜薄命,漫长的岁月里,若不是有与沉晓长相五分相似的八福晋在自己面前走动,她怕是早不记得这号人了。
这京中,果然处处是熟人啊。
见过沉晓后,晨音原本一腔玩闹的心思消散不少。对还在叽叽喳喳的伙计表明了身份,被掌柜的迎到后堂去。
看掌柜的模样,应该是一早接到了安塔穆的指令。知道如今晨音才是铺子的主人,对晨音十分恭敬,主动把账本之类的捧到了过来。
晨音随意翻了翻,问起从伙计口中听到的闲话,“为何最近铺子里没进新货?”
“格格恕罪,小的不是不进新货,是码头货运出了点问题,货积在路上呢,隔不了三五日就该到了。”
这个掌柜是安塔穆一手提拔的,为人还算忠厚,晨音也没怎么为难。说了两句,临走前又给他涨了两个月的月钱。
出门去隔得不远的纸笔铺子,谁知道刚走进去,又见到了沉晓。
只不过这次,沉晓没跟那群小姐妹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晨音见她神神秘秘的与伙计说了什么,又递了一角碎银子过去。伙计了然一笑,蹲下身在货柜里掏摸片刻,谄笑着把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沉晓。
晨音从前跟着皇帝东奔西走去了不少地方,自然知道眼前这两人在做什么交易。摇摇头,无语片刻。
沉晓看起来娇滴滴的,没想到胆子够大。一个王府格格,竟敢单独溜出来买话本儿。这喜好,倒是与她二哥如出一辙。
沉晓应当是急着回去,低着头步子迈得极快。走到门口时,与来人撞了个正着。怀里的话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包裹的油纸散开,晨音隐隐看见‘恩仇录’三个字。
沉晓的脸霎时红了,可在听见对方唤她“沉晓格格”时,立马又白了。捡书的手顿在半空,尴尬的抬起头,与面前的清秀少年打招呼,“真巧啊,李煦!”
李煦是皇帝的伴读,自小与皇帝一同长大。沉晓身为安亲王的女儿,平时没少去宫里,两人打小时候起,便是认识的。
撞破沉晓的小秘密,李煦似乎也挺尴尬的,唇角微动。主动把书捡起来,想递给沉晓,似乎又觉得不太好,把手缩了回去,憋了半天,道,“安亲王知道你看这些书吗?”
听见阿玛安亲王的名号,沉晓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白上几分。她阿玛为人肃杀,对待子女也不例外。
就在沉晓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侧面伸出一只手来,把话本儿从李煦手里抽了出去。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方才您要的诗集,我给您包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计较。”
伙计把一本诗集塞到沉晓手里,抱着话本儿,一溜烟儿的跑回柜台后面去了。
沉晓捏着诗集,睨了李煦一眼,脸上明摆写着‘多管闲事’四个字,抬着下巴走远。
那神气的模样,半分也找不出方才的狼狈。晨音笑了一下,她总算知道八福晋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劲儿像自谁了。
与纸笔铺子的掌柜交接好后,这一上午也过得差不多了。晨音打道回府,林姑姑便把王府的回帖递了上来,福晋让她明日去裕亲王府。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晨音坐在王府花厅,等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裕亲王嫡福晋西鲁克氏姗姗出现。晨音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这才听见西鲁克氏不咸不淡的开口,“平白无故的,格格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坐下说话吧。”
话是这么说,可晨音知道,这所有王爷福晋中,西鲁克氏最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西鲁克氏的阿玛是二等侍卫,祖上也没什么了不得人物,在一众王爷福晋里,出生最低。嫁给福全之后,她总害怕别人笑话她出身低微,不得体,恨不得用条条框框把自己束起来,以彰显高贵。
晨音贴着锦凳坐下,示意林姑姑把礼物呈上来。
这份礼是钮钴禄氏事先准备的,十分厚重。有适合男子用的砚台,也有适合女子的华钗首饰,甚至连西鲁克氏几个月的女儿也考虑到了,送了不少吉祥如意的小玩意儿,兼之还有各色摆件补药等等。
西鲁克氏捏着那一长串的礼单看了片刻,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对着晨音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了几分,主动挽留晨音用膳。
晨音心中其实极抗拒的,但为了道横,不得不强撑着笑脸,回了一句,“恭敬不如从命”。
席间,侧福晋瓜尔佳氏与几位庶福晋作陪,各种明里暗里斗法,十分热闹。晨音闷声装不善言辞,吃过饭后,坐了片刻,提出告辞。
这脚还未踏出二门,便听见后院传来哀嚎。片刻之前才与晨音共用过午膳的某位庶福晋死了。
第19章
晨音回府后不过半个时辰,身着侍卫服道横顶着一脑门子的汗,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你中午和庶福晋一起用的膳,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又转脸吼秀珠,“你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格格找个大夫来!”
庶福晋暴毙时,院子的下人闹腾得太厉害,就算王爷与福晋竭力想瞒,也难免露出口风来。道横得知庶福晋乃是中毒而亡后,吓得脑袋一蒙,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到家门口了。
“二哥你先别急,我没事,咱们坐下说。秀珠,你去上茶。”
“这时候还喝什么茶,你是不是缺心眼,要亲眼看见庶福晋的尸体你才知道怕是不是!麻溜儿请大夫去!”道横虎着脸,粗声粗气的数落晨音,眼底的关切却似要溢出来。
晨音心头软了软,原地转了一圈儿,“二哥你看,我真的很好,不用请大夫。庶福晋暴毙摆明了是王府女眷之争,但凡有点脑子的,轻易都不会牵扯到我这个外人身上。而且,我这刚从王府回来便请大夫,若是传到王爷和福晋耳中,他们会怎么想?”
福全还好,可西鲁克氏却是个敏感脾性。
“哼,你当我傻是不是,什么叫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今日你头一遭去王府拜访,便遇上这种事,分明是她们欺你年幼,欺佐领府在京中无人,就算吃了亏也不敢声张,故意拿你作伐子。”
道横越说越气,把腰上侍卫佩刀往地上一扔,“等大夫确认你平安无事后,我便带你回盛京。至于其他人怎么想,与我何干。这王府侍卫,不当也罢!”
“二哥!”
晨音捡起佩刀递回去,若无其事道,“二哥,你别说气话了,留在京城当王府侍卫多好,风光又体面。再说,我也不觉得委屈。”
裕亲王府后院有多乱,晨音又不是不知道,可那又如何,她有的是法子保全自己。对她来说,道横能在裕亲王府的庇护下,避开三官保,安安稳稳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道横怔了一瞬,猛地挥开刀,拽着晨音的胳膊到小湖边上,指着水中的倒影。
“你变了,晨音。我印象中的妹妹,热烈正直,开朗活泼。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利益至上,瞻前顾后,一脸世故,哪里还有昔日半分影子。别跟我提什么长大了,懂事了,人心变了就是变了!你愿意忍气吞声待在这里,我可不愿!”
一通发作后,道横气得就近翻墙跳出府。掌灯时分,依旧不见踪影。
晨音坐在灯下,回想道横离开前那记失望的眼神。蓦然,鼻头有些酸。恍然记得许久之前,她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里见过同样的眼神后,她的翊坤宫变成了冷宫。
因为,她不再是他记忆中,明媚爽直的宜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