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番外(7)

棍棒拳脚落下来的时候,颜煊很想在混乱中给它们分出个顺序——比如校篮队长是棍一,一班那个复读生是拳三,又比如房子龙是隔岸观火一号选手。但他的理智在疼痛下存活的时间实在有限,五分钟以后他只能在错动的人影间看见插着口袋瞧热闹的房子龙。

颜煊不知道房子龙是不是还记得他疼痛耐受力很差。

冰凉的雪花落在眼尾,刹那间融化成细弱的水珠,颤颤巍巍挂在颜煊的眼角,像一滴逆流的眼泪。

在颜煊的记忆中,初雪鲜少有这样大的。

地面转瞬便被铺上一层柔软的白,没过多久却因为地面温度还未彻底降温而融化成一滩泥水,只有没来得及落下的树叶上盛着零星碎雪。

颜煊的白色校服外套脏了,被雪水染得像一条斑点狗,脸颊上也沾着泥点,看起来好像一个无法违抗自然规律从而将要消融的雪人。

“打完了吗?”颜煊坐在地上仰脸看围在他身边的人。他看不清其中任何一张脸,到处都是暗的,只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像一根发光的棍子戳进他脑袋里,把所有的记忆都搅和得不得安宁。

颜煊眼前发黑,重叠的声浪和温度,交替的人影和气味,他捂住嘴干呕一声。

盛延的手机在他的掌心震动响铃,他越过自己手机系统自带的铃声听见门那边清晰地传来几句咒骂和纷乱的脚步声,他在这样的背景音中接通了向佐的电话。

“向哥,我这儿有事,再晚点。”盛延头一回没等向佐挂断就自顾自结束通话。

“盛老师,是你吗。”颜煊的声音很轻,被夜风从门缝里送到盛延耳畔。

“嗯,是我。”盛延往后退了几步,冲颜煊压低声音喊:“你别在门底下坐着,边上挪挪。”

“盛老师,你别过来。”

盛延就被这么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给钉在原地——他从没听过颜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小孩儿平日的骄傲像是在某一个大家都没注意到的瞬间融化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把不堪大用的脆弱。

“给您添麻烦了。”盛延听着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象着颜煊是怎样一点一点将自己严丝合缝地塞进往常那个恪己守礼的壳子中,“不耽误盛老师和朋友吃饭了。”

“我本来就是打算翻墙出去的。”盛延随颜煊把刚才的事情揭过去,不再提及自己听见或是看见了什么,两人中间隔着那扇锈红的铁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现在就走。”颜煊从地上爬起来,外套和裤子都湿了,潮湿的寒气从衣服布料的间隙中钻进去,冷得颜煊直打颤。盛延助跑两步攀上门框顶端,挂在上面低头看颜煊,颜煊转过身望着他突然笑起来:“盛老师,帮我保密,我多拿几个第一给你。”

盛延说:“好。”

不拿第一也没关系。盛延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颜煊把目光收回去,看着地面上反射着路灯的小小水洼,他说:“盛老师再见。”

盛延跳下来回头去看时,颜煊的背影还在街角的转弯处,小孩儿走得很慢,可能腿上有伤,脚步有些踉跄。

怎么这么犟。

盛延叹了口气,转身捏紧手里的纸袋往约好的餐厅跑。

餐厅和学校后门离得很近,盛延跑过去也就花了五分钟。

服务员在前面领路,盛延路过一间又一间的热闹。所有的快乐、奉承、祝福,吹捧都在这一刻化成实质,有酒菜的味道和暖黄射灯的颜色。

向佐每年过生日都是如此,邀请十几个人共聚一堂,每个人都喝得乱七八糟称兄道弟,每个人都和对方相见恨晚,就差当场拜把子——哪怕其实有些人在今天这顿饭之前都没见过面。

盛延推开门,向佐坐在主位上,两人隔着酒气熏天的餐桌打了个照面。盛延先挪开目光,隔空把礼品袋扔过去又开了一瓶白酒,接连喝下三杯才开口:“哥,生日快乐。”

吴彤彤坐在向佐身边,两人带着对戒,盛延眯起眼睛瞧了半天:“彤彤,你是不是跟向哥求婚了?”

“对啊,你错过了。”吴彤彤伸手让盛延看她选的戒指,造型简单,只在铂金的戒圈上镶了一颗很小的钻:“好不好看?”

“好看,我们彤彤小公主选的什么都好看。”盛延没吃东西,三杯酒下去脸立马就热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果盘里的圣女果吃。寿星在和别人聊天,满桌的人除了吴彤彤和向佐,剩下的他都不太熟。盛延今天累过头,丝毫提不起社交的兴致,他就想安安静静地看看向佐。

他喜欢向佐,或者说,喜欢过向佐。

在像颜煊这么大的时候,他真诚热烈地暗恋过这个住在他家隔壁单元的男生,好像还喜欢了很多年。

盛延记不清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也不知道感情是在什么时候走进分岔路,好像一旦得到答案,这些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哪怕这个答案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盛延没有表白过。他谁也没有说,谁也不告诉,只是把向佐收在心里藏着,偶尔咂摸出一点柠檬糖似的甜味。

这就是他的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三岁。

直到盛延二十五岁那一年,他研究生毕业,吴彤彤也正好大学毕业。他们三人约好一起去旅行,在可可托海的水边,吴彤彤冲着对岸的山喊:“向佐哥哥,我喜欢你——”

大概全可可托海的每一片树叶都听见了吧。盛延想,可惜我的喜欢只有你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送我的那个水杯知道。

向佐不会挑礼物,努力多年还是只给盛延送了不少奇怪的东西,只是自从前两年发红包这事儿流行以后,盛延连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也没机会收了。但他喜欢给向佐送生日礼物,他送腰带,送领带,送手表,袖扣,眼镜,他也希望有一天能给向佐送个指环。

盛延为这个虚妄的梦想做了十年的铺垫。

吴彤彤替他完成了,也挺好。

他又喝了一杯酒,没跟任何人碰杯,喝水似的没尝出味道。

“盛哥,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给你送个嫂子?”吴彤彤突然叫他,把盛延从湿漉漉的情绪里拽出来。

“不用了,这事儿我还是喜欢自己来。”盛延笑着看了一眼向佐:“向哥你管管彤彤啊,她这热心肠用的地方不对。”

“不敢管,我怕老婆。”向佐也笑,盛延想起来这是自己第一回 没坐在向佐的右手边,那位置还空着。

他起身带着酒杯和茶杯挪过去,“你也不叫我?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

向佐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把:“我就看看你这个小白眼狼什么时候自己滚过来。”

“盛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吴彤彤突然从向佐身后探出脑袋开始八卦。

“没有。”盛延和向佐碰了一下,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仰着脖子把酒往里灌。

“以前不是有吗?”

“现在没有了。”盛延冲她笑:“百年好合啊。”

盛延没和他们闹到太晚,他第二天还有课,没去第二场就回家了。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盛延便走得慢,冷风将他温暖昏沉的醉意吹得一干二净。他沿着人行道往家走,很多年来头一回觉得这么轻松——像一个人背着行囊走了很远的路,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目的地,一把将行囊扔在地上后释然又放松的快乐。

他忽然想起来明天要开家长会,又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没在家长会上见过颜煊的父母。

盛延从口袋里把手机摸出来,寒风把指尖吹得失去知觉,他翻出颜煊的电话按下拨号键,小孩儿的电话却一直响到忙音也没有人接。

“煊哥,你电话刚才响了。”

“嗯?”颜煊吹着头发没听清程功说什么,只好关上吹风机问他:“你说什么?”

“电话响了,十二!”

颜煊看着镜子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笑了一下。

小颜:你妈的,我又被打了。

第6章 冬滞 06.

颜煊没给盛延回电话,只发短信请了一周的假。

程功等颜煊洗完澡以后,拿着手机去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箱啤酒回来,一副不醉不归的模样问颜煊:“你不用上课?”

“刚月考完,累。”颜煊倒在床上,酒店里的暖气烧得足,他只穿了一套长袖的家居服,还是程功从宿舍给他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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