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龙那傻逼没完没了还?”颜煊换衣服时没避着程功,自然被他看见了那一身青紫的伤,程功帮他简单上了些药,又问:“你这样能喝?”
“活血化淤。”颜煊把酒瓶卡在床头柜的柜边上,左手一拍轻轻松松开了瓶盖,“还真挺疼,你那药有毒吧。”
“凡哥给的药。”程功抬手虚虚指了颜煊一下:“你有种骂他去,我敬你是条汉子。”
“两个凡哥,你说哪个?”颜煊仰头吞了半瓶酒,冰凉的酒液舔着他的食道往胃袋里掉,浇熄了他内里那点儿本就不旺盛的少年火气。
“俞晓凡呗,刘非凡那个乖宝宝,会个屁。”程功喝酒慢,小口小口对着瓶口嘬,颜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
“哎,你那十二,什么意思?”程功买了几包辣条就酒,颜煊闻不惯这个味道,起来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我班主任,存名字怕手机丢了被人骗钱,就写这个。”
“为啥是十二?”程功坐在另一张床上,一伸腿踹倒了一个酒瓶,叮叮当当响成一串。
“老师这俩字加起来十二划。”颜煊从床上滑下来把酒瓶扶起来立好,又找了个瘫痪起来比较舒服的姿势窝在床上接着和程功你一瓶我一瓶的往肚子里装酒。
“牛逼。”程功在床单上划拉了半天之后发表感想。
“客气。”颜煊喝撑了,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发呆。
“我明天晚上就不跟你住了,大一要上早自习。”程功把房间里的灯关灭:“我也不能总请假。”
“那你明天早上的用什么理由翘了?”颜煊闭着眼问。
“我大姨夫家的二姨的儿子来了。”
“嗯,没一个好词。”
“你咋屁事儿这么多,还睡不睡了啊我大姨夫家的二姨的儿子。”
“晚安。”颜煊翻了个身,身前抱着一团被子,指尖在被面上轻轻划动。程功没算过,现在自然也不会知道“恋人”这两个字是十二划,“爱人”也是,“家人”还是。
出成绩那一天遇上盛延后,颜煊立刻去客运站找了一辆线路车到石河子投奔程功。
出发前到达后他没和杜娟说过一句,但是这周,除了那通被有意无意错过的盛延的电话以外,他也没有再收到过来自任何人的电话。
好像已经习惯了。颜煊想,以前还会觉得失落,现在倒是很难想象如果自己突然接到了这么一通电话该是什么心情。
颜煊窝在宾馆的床上看程功从学校图书馆给他借来的书。中午的阳光很好,他早上起来之后在附近走了走,遇上学生上学的高峰期,一路上的早点摊都被穿着各式校服的学生包围了,最后颜煊什么也没吃,又饿着肚子回到酒店。
酒店有早餐,西式自助,连着吃了几天颜煊觉得腻,非要吃油条豆腐脑。
出门之前觉得找不到好吃的豆腐脑誓不罢休,可最后没吃到好像也没怎么样。颜煊顺着床头往下滑了一截,整个人都几乎藏进松软的被子里,下巴颏蹭在被面上,闻到洗衣粉的味道。
颜煊觉得困,闭上眼睛全是旋转着要将他吞没的过往。有些是好的,更多的是他不怎么想回忆的,但也许是阳光太好,他难得不想挣脱。
梦里有他自己,也有程功徐梓皓,甚至还有房子龙。
程功也曾是他的初中同学,成绩挺好,考进了乌鲁木齐的重点高中。高中毕业之前程功都只拿了一个老人机,颜煊就跟他又做了好几年的笔友。程功知道很多以前的事,但是颜煊没想过要和他断了联系——他怕自己那段不靠谱的记忆引导自己的情绪,他需要一个中立者。
程功就是这个中立者。
“我明天就回去了,下周还上课。”颜煊身上的一部分淤青已经开始发黄,大概是快好了。
“去吧,拿个状元。”程功没送他,但是帮颜煊洗干净了他那套被弄得脏兮兮的校服。
“行。”颜煊抱着书包坐上车,从后视镜里看见程功冲他挥手。
颜煊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已是十二月初,他不在的那一周里又下过几次雪,气温也向下跌了几度。他清早出门时换了件厚外套,没想到还是刚出门就被冷风吹透了。
明天应该戴围巾了。他把兜帽盖在脑袋上的时候这样想。
盛延今天穿着那件给颜煊借过的卫衣,颜煊有点想知道他上周有没有穿过,没有的话也许上面还有杜娟惯用的那瓶洗衣液的香气——浅淡的茉莉花香气,和他校服上的一样。
颜煊写题的时候总是会同时想很多事,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小事。如果他愿意仔细回忆,大概连早上出门时门口停了几辆出租车都能想起来。他走神走得认真,根本没看见盛延是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的,直到盛延低头屈指敲了敲他桌上的练习册。
“跟我出来。”
“盛老师?”颜煊跟着盛延走到楼道里,楼下有飞奔去商店买零食的学生,“怎么了?”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颜煊看着学生像潮水似的涌起又后退,“我要再考几个第一,盛老师才能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你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执着?”盛延皱了下眉,他知道一中就是个凭升学率和成绩说话的地方,但他不想让颜煊觉得除了“得第一”以外就没有任何有趣的,可以追求的事。
“你为什么要当老师?太阳为什么升起?星星为什么坠落?海水为什么会有潮汐?”颜煊转过身靠在窗台上看着盛延:“因为你们乐意。”
“盛老师我去上课了。”颜煊潇洒转身回教室,盛延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才想给他做什么心理疏导。
爱死不死吧,本园丁不辛勤了。
校园生活,或者说生活整体对于颜煊来说都是平淡的。
在这样的感知下,时间过得迅速又让人混乱,颜煊偶尔会忘记日期,经常记不得今天究竟是周几,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前一日的翻版。期间最大的刺激只来源于房子龙身边那群狐朋狗友隔三差五找他麻烦,他们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好像都依靠这种方式在高三解压。
盛延不再过问颜煊的生活,不再关心他身上的伤,两人又恢复过往的相处模式。
“颜神,你说我去追房哥的话,多大几率能成功?”杨怡帆在颜煊换卷子的间隙问他。
颜煊写名字的动作稍稍停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和房哥以前不是一个学校的吗?帮我问问呗。”杨怡帆又想起什么来:“当然不熟的话就算了。”
“熟。”颜煊放下笔撑着脸瞧杨怡帆,女生长得很清秀,也有男孩子递过情书,平安夜的时候能收到半抽屉包着塑料纸的苹果。虽然他对大部分的同学了解都有限,但是杨怡帆好歹和他坐了一年半的同桌,颜煊现在连她早上出门前是不是和家里吵过架都能看出来。
他知道杨怡帆喜欢房子龙,但这不是他该插手的事情。
“那你方便帮我问问吗?”杨怡帆言语间多了几丝期待。也许是因为升入高三之后,很多事情似乎都变成了只有两个备选答案的单选题——要么放手一搏,要么等到有朝一日回顾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时似真似假的怀念。现在谁也看不见或许还有隐藏选项,只凭着一腔年少热血说自己不愿后悔。
“打直球。”颜煊把写了一半的名字写完:“喜欢这种事儿,两个人参与就够了。”
“行,我再想想。”杨怡帆也低头继续写题,颜煊看了一眼在黑板上占据半壁江山的各科作业,撕了一张便利贴把作业记好,杨怡帆拿出手机拍完作业又问:“颜神,是不是拿手记作业的诚意比较足,可以感动考神?”
“不感动,下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用手机拍,这么多抄起来不累?”
“我不喜欢拍照片,不喜欢拍别的,也不喜欢被拍。”颜煊不停笔,也不抬头,他说:“写卷子。”
天亮的时间越来越晚,却黑得更早,颜煊休息的间隙转过头往窗外看,时常可以看见自己的脸被映在窗户上,很苍白,也很不精彩。颜煊觉得很多人的精彩是可以从脸上看出来的,他们的生活,体验,感知,他能看得见,但是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可以看得见,就像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