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冷笑着道,“听你这话,兖州的那些流民活该要被朝廷绞杀了?那这次你们户部办事不利,朕是不是也要先把你的脑袋摘了!”
吴柏梓立时蹙悚,憋屈的不敢再往下说。
“陛下,微臣也和吴大人的想法一致,流民可怜,但若继续由其扩散,后果不堪设想,”萧真做声道。
女帝道,“兖州遭难,当地百姓无法生存才到处流散,若因此便屠杀他们,朕于心不忍啊……”
她面有戚戚,真有悲天悯人之感,仿佛曾经那因贪恋皇权而在太和殿上屠杀忠臣的人,与她这个贤明善良的君主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聂珏内里暗叹,口中朗声道,“陛下,微臣这里有些想法。”
女帝抬了抬手,默示她接着说。
“兖州流民□□到了什么程度,我们还不得知,不妨先着人入兖州探明具体情况,若真严重到不得不出兵,到时再派人过去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女帝说,“聂爱卿此话说到朕的心坎上,兖州之事不宜鲁莽,待朕定下人过去查清再做打算。”
她又望着萧真道,“萧爱卿,此次兵部需的提前备好兵马,朕心里不安,这兖州怕没那么好收场。”
萧真应了话,又道,“陛下,遣人入兖州,微臣认为还得是武将过去,文官文弱,路上再有拖沓,兖州那边恐更加添乱。”
他是就事论事,可听者就有了其他意思,牧甫道,“萧大人,文臣武将只要能出力,有何区别,入兖州又不是人走过去,乘的是马车,和文武有什么联系?”
“牧太保想岔了,下官并没有其他意思,兖州路途遥远,武将常年训练,身体素质比常人强,况且难说这一路上有没有其他不安分因子,让文官奔波一路,没得遭了罪啊,”萧真疏解道。
牧甫是文臣之首,虽听了解释,但还是微有不忿,“兖州之行,文官也需得有一人去,灾区民众的抚恤以及安置,还是文人拿手些。”
说到底,他是想塞人过去,至于为何这么做,那只有他心里清楚了。
女帝无心听他们争执,摆手道,“择人一事朕自有打算,不消爱卿们多虑,今日的朝会就到这里吧。”
牧甫再想举荐自己的人便开不了口,他闷住了声,侧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聂珏,得到对方甜甜一笑,他突然就更加的心梗了。
待群臣都散的差不多,聂珏刚出了太和殿,女帝身边的大太监童贤过来叫住她,“聂大人留步。”
这童贤和贾子兰是女帝在宫里最贴近的人,女帝毕竟是女子,在近身伺候这里还是比不得贾子兰,但他是女帝当年为妃时就跟着的老人,辈分上要比一般的太监高很多,要没有贾子兰,女帝大约更依赖他。
第33章 三十三个澹澹
聂珏对他伏了伏手,温声道,“童公公,可是圣人寻下官?”
童贤用拂尘掸了掸周身,翘着兰花指笑得腼腆,“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聂大人见着咱家就想到陛下,咱家与荣有焉啊。”
“圣人离不了公公,到哪都有公公跟着,下官也就在这上猜猜了,”聂珏说。
童贤听惯了人奉承,生了双爱听人吹捧的耳朵,被她这话说的通体舒适,倒不忘推辞道,“你们年轻人嘴甜的很,咱家也就是给圣人站站岗,圣人是离不得贾侍官啊。”
他一副男儿身却娇声娇气,说出的话还夹枪带棒,看的聂珏暗暗作恶,怪道高氏不疼他,便是她见了这做派,也忍不住厌腻。
“公公,咱们这就过去吧,别让圣人等急了。”
童贤把拂尘放到臂弯里,嗔怪道,“咱家看是你心急了。”
聂珏一咳嗽,笑着道,“什么都瞒不住公公。”
童贤轻哼,“小机灵鬼,随咱家走吧。”
跨进御书房,聂珏瞅见了高庭渊,两人四目相对,便各自了然。
女帝免了她的跪礼,道,“聂爱卿,兖州一行,朕不放心交于别人,便由你和澹澹带一千人前去吧。”
澹澹这个名字听着稚气,御书房无第四人,聂珏一倏忽歪过头看高庭渊,他也正好肃着脸看她,一双眼杀气腾腾,她便压住了唇畔挑起的弧度,沉沉应是。
女帝没留意他们之间的暗潮,背过身从书桌上拿起写好的一封诏令,交到聂珏手里,“此去途中凶险,这封诏令交由你们,包括兖州一带的官兵随你们调用。”
高庭渊说,“陛下,微臣以为随行一千人不宜一同过去,此行入兖州若声势浩大,到时不便暗地搜查。”
聂珏说,“可扮作商队,一般商队约有三百人到四百人,剩余的六七百人可稍后,这样不仅避免暴露我们的身份,也有防护作用。”
女帝讶然,“爱卿竟也熟悉商队?”
聂珏垂目,“微臣幼时曾有幸见过。”
她双手互握,长睫在眼睑下落成一片影,乖顺的让女帝起了怜爱之心,“澹澹,此行艰难,聂爱卿你要多照顾,莫要大意让她徒受罪。”
高庭渊眼珠斜视,聂珏那唇翘了又平,他泄劲道,“是。”
女帝问他,“北尉军里你想带几人过去?”
“八校尉里,微臣想带何孝过去,他脑子转的快,”高庭渊道。
北尉军是燕京城的守备军,是不可能随意外出的,这次行动的兵力由兵部提供,缺的是领头人。
女帝一早上劳心费神,到这个点就散了劲,她右臂杵在桌上,靠着头,慢下声道,“朕把重担压到你们身上,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聂珏和高庭渊遂跪下来,道,“陛下厚望,臣等定会誓死完成!”
女帝便安然的闭上眼睛,高庭渊和聂珏一对视,就有了默契,悄悄退出御书房。
“接下来还得凭仗中尉大人,下官先在此给大人说一声谢,未来若有嫌烦之事,大人万万要包涵。”
聂珏嘴里是谦恭之词,容色上尽是舒笑,高庭渊这会儿看不得她的笑,总觉得她的笑里有别的意思,“你这谢一点诚意都没有,本官受不起。”
聂珏低下头,以袖盖住那笑,道,“确实毫无诚意,下官这伪做的太假,叫大人都看出来了,待的回京时,下官必亲自设宴来谢大人,不知大人是否赏脸?”
她说的俏皮,眉梢都显出灵动,着的那身深绯官袍随着她的晃动亦在摇摆,摆出了一股风流韵致,叫人想把她搂在怀中好好揉搓一番。
高庭渊等她笑停了,道,“聂大人还是少在男人面前笑成这样,太过孟浪。”
“佛说,心外无法,中尉大人心中想到的是何物,看人也就像何物,岂道人人皆如大人,心思不正经,”聂珏连讥带讽道。
高庭渊也不恼,长眉单挑,竟真带有轻佻的把一对凤目落到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本官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连豆芽菜都下口。”
聂珏素日不喜他们这种纨绔气性,自觉后退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下官只听过大人们大鱼大肉吃腻了,也会偶尔改改胃口,豆芽菜是普通,可挡不住大人一时歪了脑筋就好上这一口。”
高庭渊收了眼,道,“豆芽菜再得天独厚,也比路边草芥差不了几许,聂大人莫把自己看的过重。”
他身份尊贵,生来就是东昌侯嫡子,固然自幼丧母,可女帝怜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了近十年,不似母亲更似母亲,这话切切实实的道出了他对聂珏的藐视,甚为残酷。
他们不知不觉已走至奉化门,聂珏仰头看那门前并立的两只石狮,徐徐出声,“草芥又如何?朝事躬耕暮登堂,但凭本事论出身,下官孑然一身,若自己都不懂得自重,难道还祈望他人尊重,忒的可笑。”
她有着女子最娇软的外表,却身具不逊于男子的骨气,支撑着她那一身傲骨的是她的才气和睿智,纵是高庭渊也得叹服。
“聂大人胆识过人,一个小小的乡村教书先生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本官可真想见一见到底是什么圣贤大能。”
聂珏说,“可惜,下官的先生您约莫要去地府寻了。”
高庭渊说,“人世处处风光,你怎么就肯定你那老师舍得入阴间?”
聂珏眯眼笑得凉薄,“舍不舍得他可决定不了,阎王爷要请他喝茶,阳世那就一刻都待不了。”
“观聂大人言行,对你的先生也不见得有几分情谊,真真薄情,”高庭渊扫掉沾在衣袍上的杨絮,将入夏,杨絮飞的满城,随处便能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