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三尺(8)

作者:桥下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怀珠看着玉格格想着她是否真的不能逆着太后的意思在夫君卧病的时候请旨离宫。也许她可以,但是她没有,究竟是为什么?怀珠想不明白,却又在那个时刻想到皇上,瑜妃走了之后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境,皇上如果知道她被赐死会不会救她,这些被囚禁的日子他又是怎么过的。

你在想什么?玉格格看怀珠出了神,问道。有几分是辜负了老太后的心意,有几分是怕失了宠失了宫内宫外的地外?怀珠脱口而出,像是在米酒的作用下失去了分寸。玉格格有些慌了,脱口而出,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珠接着说,因为太后比王爷重要?还是因为习惯了遵旨?不知是因为怀珠的问题还是这温热的米酒,玉格格面颊通红,又气又恼又带了些羞愧。她右手拍在桌案上,说,你把我说的像个奴才一样。怀珠沉默了许久,她想到了被囚禁的皇上,想到了死去的瑜妃,想到了静妃,甚至想到了太后。她一字一顿地说,这宫里的谁不是奴才呢?玉格格一下子泄了气,她倚在柱子上,苦笑着,沉默着,但没有离去。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却都不动也不说。直到炉上的鲜花饼熟了。怀珠把核桃鲜花饼一个个从炉子里拿出来,端给玉格格。玉格格用手捏起一个送入嘴里咬了一口,酥皮粘在唇齿上。这就是瑜妃最爱的核桃鲜花饼?玉格格问道,语气里似乎有些怀疑。是啊,是哪里不对吗?怀珠问道。你自己尝尝,玉格格说。怀珠拎起一块鲜花饼放入嘴里,饼皮是酥脆没有调味的,核桃是带着油香微苦的,玫瑰花泥却是酸的。本来入口微苦回甘的核桃鲜花饼竟然是由苦转酸的,一点甜味都没有。怀珠忙倒了一小碟蜂蜜,端给玉格格。应该是糖放的少了,格格您粘些蜂蜜,怀珠说。怀珠也在饼上放了些蜂蜜,放进嘴里。先是一股蜂蜜的甜,甜到喉咙像是被糊住了,而后丝毫没改变苦的核桃和酸的花馅。怀珠看向玉格格,看她的表情,像是有着相似的味觉。

玉格格则继续吃着手里酸苦的核桃鲜花饼。格格,不好吃就别吃了,怀珠说。你一直想知道瑜妃的事?玉格格问。我不信她会自戕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想知道皇上明明是这世上最有权力的人,为什么不救她?怀珠说出一连串的问题。玉格格忽然抬头看向她,认真说道,你确定要知道吗?有些问题不知道答案可能更好些。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怀珠说。两个人又陷入沉默,玉格格还在吃着手里的饼。甜终究只是错觉,玉格格说完,径直走出了小厨房。

怀珠倚在窗边,看着炉灶里的明火慢慢变成暗燃的阴火。玉格格极为聪明有对人极好,一向得太后和宫里上下的喜爱,又嫁与自己心爱之人,怀珠以为她应该会没有苦难地度过这一生。几缕灰烟飘起来,没有再添柴,阴火也慢慢熄灭了。真儿在府邸时也是有阿玛和额娘宠着,曾经那么肆意的笑闹着,进到宫来即便是得了皇上全部的宠爱也时常患得患失,最后更是落得被赐死的结果。怀珠用指头沾了一些蜂蜜,放进嘴里,甜腻留在了舌尖,却压不住心中的苦涩。那自己呢?她是从什么时候没有自己的,开始不再想自己的?她想到了还在府里时厨房的大师傅,每次做点心之前总会问她想吃什么,在她走之前还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张菜谱给她。那张菜谱怀珠还留着,只是过了这十年,早已经发黄,上面的字也看不清楚了。不知道现在大师傅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像之前一样胖的走不动路。怀珠入宫之后很快就消瘦下来,也不像以前一样愿意吃各种新奇的事物。她还总是愿意在小厨房里做各种点心小吃,只是从来没有兴趣吃下去了。有时候,她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入宫之前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吃进去就是我的”,不禁笑出声来。她想起,瑜妃从来不拿主子的位置压她,总是和她对着顶,看谁能吵赢。还有一次,她跟瑜妃说了小武这个人。如果没有曾经的这些日子,也许她可以忍受现在的沉默和如履薄冰。她有时醒来,会分不清到底现在的日子是现实的存在,而从前的日子是美好的海市蜃楼,还是从前的日子是生活应有的样子,而现在的一切是一场该醒的噩梦。

过了几天,玉格格吩咐她亲自送一份来自王府的供奉给皇上。

☆、绝望

有一回,怀珠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一有空不在扎进小厨房了,而是躲在偏殿里学绣花。不巧,被瑜妃发现了没完成的绣工。你这是绣的什么啊?是只母鸡?瑜妃拿着怀珠的绣布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格格别瞎猜,回我就随便玩玩,怀珠说着抢过绣布,反手背在身后。我说你怎么最近不常进厨房了,看上了哪家王爷,还是小侍卫,瑜妃打趣道。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怀珠说。你要是真看上了谁,可得告诉我啊,瑜妃说,语气里半分调侃半分欣慰。我嫁人了,可就不能在宫里陪你了,怀珠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可你终究也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在宫里一辈子吧,瑜妃认真道,她好像长大了,开始想这些事情了。

瑜妃被关在冷宫那两年,怀珠经常抽看守换班的时候去看她。一开始她还会念叨着皇上有机会一定会救她出去,不会放她在这里不管的。即便没了人伺候,她每天也会早早起来,对着镜子梳头画脸,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出一件来换上,生怕皇上来找她的时候看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怀珠带给她的点心她也会全部吃光再把篮子还给怀珠。后来怀珠再去看她,她的信念开始慢慢崩塌了,她不停地问怀珠什么时候皇上才能放她出去,什么时候皇上才会来看她。怀珠不忍心告诉她皇上也被软禁起来了,只能隔着一扇门默默地陪着她一起伤心一起难过。曾经怀珠以为伤心难过了只要好好吃一顿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所以她一直学着大师傅给的菜谱,用一道道点心来度过来宫里的起起伏伏。可是这一次,再多的点心似乎也无法让瑜妃的日子好过一些。怀珠为真儿唱起家乡的童谣,却只惹得她更加难过。怀珠想起在府里的时候,真儿经常拉着她一起跑出府玩,那时候惹了祸她的阿玛和额娘也会罚她,不过也就是罚抄抄书,禁几天足之类的。他们总说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但那些惩罚和这次相比连伤疤都算不上。冷宫周围十分荒凉,宫里晚上不让掌灯。每次怀珠都是晚上来,待她要离开时,冷宫里早已是漆黑一片,她不忍离开,不忍心一个人朝着光亮走去把她撇在黑暗里。

经过了那么一段时间的歇斯底里,瑜妃慢慢沉默了下来,怀珠每次来看她的时候经常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蹦出几句回忆。一开始的回忆都是皇上,后来,回忆里有了她们从蜀地一同进京路上的所见所闻,那是她们第一次出远门,也是最后一次。再后来,回忆里便都是她们还在府里时一起跑出去玩的。怀珠一直劝她养足精神,要有耐心等待,等待总有一天从这里出去,她们也许有一天还能回到家乡。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怀珠也不知道,只知道只有活下去才能等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回不去也到不了了,瑜妃喃喃道,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怀珠透过门缝看向瑜妃,她穿着连身的白色睡裙倚着大红的宫柱坐在地上,左臂搭在弯起的膝盖上,长发披散下来,眼神涣散地直视前方。怀珠心里忽然一紧,她从来没这样的害怕过,无论是她哭着要找皇上的时候,还是因为过长的等待而和她吵架的时候,那些激烈的情绪都是那么鲜活,因为她还在期待着,还在希望着。可是现在,她好像轻飘飘的,一阵风就能吹走。格格,皇上也被软禁起来了,他不是不想来找你,怀珠对住门缝大声道,生怕声音小了一分她就听不到了。瑜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不再说什么,也不再流泪。

有机会,帮我把这个还给皇上,瑜妃说着从门缝里递出一把折扇。怀珠接过折扇,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瑜妃。离开时,她像往常一样给看守瑜妃的小宫女塞了一两银子,她半个月的例钱。

从那以后,怀珠每次把这把折扇拿在手中时,都会想起瑜妃的托付,但究竟何时能见到皇上?真的见到了皇上,她又能说些什么?尽管她对自己如此绝望,却还希望他能走出泥沼。她目之所及里只有这个人,然而他又似乎是这天下权力最大的男人。那些日子里,怀珠总是不由得想,如果真儿没有入宫,只是在蜀地寻一个两厢情愿的少年郎,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的。她没有选择得嫁给这个人,只能爱他或者依靠着他,又没有选择地被困在这重重围墙中。而他看似宽厚的肩膀其实羸弱无比,摇摇欲塌。如果她没有被选入宫?如果她像静妃一样独自一人守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如果她平时多些服从?在哪一步她才有选择的权利,让这一生走的不这么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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