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婃在等人。
她的目光冷冷的从每一个出来的人的脸上掠过。
那些带着醉意,涤荡着快意,浸透在一派潮红和酒臭里的油腻面孔上都着有一双麻木的眼睛,像是粗制滥造的廉价玻璃球,在变幻的灯光中闪着浑浊的反光,不带有一丝神采。
男人们的名牌皮带扣,奢华的腕表;女人们挎着的大LOGO皮包,涂抹着精致妆容的脸庞,都在灯红酒绿的摇摆,抹蹭里糊成一团幻影,沾着酒气,烟草味,脂粉香,还有香水味道。
一条路之隔的对街小巷里,垃圾堆积如山,盖着报纸睡着的流浪汉在噪音里咂着嘴翻了个身。
几个衣着单薄的女孩儿簇拥着一个瘦高个儿,有说有笑的从宝利出来。
女孩儿们清一色的吊带热裤,本来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早已粘黏在了一起,在下眼睑上留下了难看的黑渍。
被围在中间的便是盛航。
头发蓬乱了些,几缕发丝掉落在额前,挡住了大半张脸,连那双豺狼般的眸子都被完全遮了起来,整个人一扫以往的暴虐。
他的两只手臂各勾搭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左右交错着凑近到她们耳朵边,咧开嘴跟子嬉笑着些什么。卞婃清楚的看到盛航将舌尖探入其中一个女孩的耳廓里,左手贴合在肌肤上,顺势绕到了腰臀处。
两个女孩子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笑得烂漫。
“盛航。”
卞婃的声音一泄入空气中,不大不小,不高不低,顺着拂动的风被送入了盛航的耳中。
他停止了不规矩的动手动脚,抬脸看向了卞婃的方向,眯着眼睛瞧了好半天,先是惊诧,而后便如慢动作进行一般,缓缓咧开了嘴巴,笑得瘆人。
一口白牙在黑夜里惨亮极了。
好似淬着毒液的蛇的獠牙。
盛航毫无留恋的松开了那两个女孩,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卞婃的车跟前,他个儿实在高,上半身欠下来好些,才将手臂交叠着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吊着眼皮上下打量了一番卞婃。
“什么事儿?”盛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尼古丁混着酒味飘入车内,卞婃皱了皱眉毛,下意识的屏息。
真的呛人。
“上车。”
卞婃不愿同他多啰嗦,言简意亥的两个字让盛航很是不爽。
他觉得卞婃是在命令他。
而盛航平生最讨厌别人命令他。
“我说过的,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他妈什么时候能长记性。”盛航完全收住了笑意,恶狠狠的盯着卞婃。
卞婃没有被他吓到,依旧平静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两个字。
“上车。”
盛航与卞婃对视了几秒。
他黑着脸将车门拉开,坐进副驾之后将车门重重一带,整个车都大力震动了一下,声音响得在两人的耳膜里炸鸣开来。
盛航瞬间将卞婃扯到自己面前,挑着她的下颌细细打量她。
“你哪儿来的车?”
卞婃始终平视着前方,根本没有接盛航的话,而是自顾自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把事情推到闻嘉言的身上。”
他听到这句话才一脸了然,嘴角重新挂起玩味的笑容。
“我说你怎么肯主动来找我,原来是为了那个小窝囊废啊。”盛航的话语间尽是轻蔑。
他暂且松开了卞婃的下颌,借着酒劲想撩开她颈侧的发丝。
只是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卞婃的发丝,就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给狠狠地甩在了座位靠背上。
卞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手刹,松开离合,油门踩到底,伴随着引擎的巨大轰鸣声,整辆车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化成一道炫目的蓝色闪电刺破了浓黑的夜幕。
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盛航吃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揉了揉被撞痛的肩膀,便发现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正在以肉眼不可跟随的速度花糊成一片。
他侧目瞥向表盘,就眼睁睁的看着上面的指针从40飞转向了100,还在往120的数字上继续靠近。本来集结在舌尖上的脏话此时好似被冻结了一般,盛航哆嗦着牙齿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猛然发现卞婃紧扣在方向盘上的手也颤得厉害。
这个女人,是疯了。
盛航在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只能够想到这句话。
此时车早已驶离了市区,在宽阔的郊区公路上疾驰,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刮破了空气中卷起的风,一路飙至公路尽头。
盛航已经完全醒酒了。
他不知道卞婃还能干出什么事儿,他也不关心。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让这个疯女人停车。
卞婃的一张脸冷得可怕,紧咬着后槽牙,继续提高车速。
此时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做到全神贯注的紧盯前方,打着方向盘。
她在赌,赌盛航先受不住。
无比漫长的一分钟后。
卞婃抖着嘴唇,又将开头那个问题再次问了一遍。
盛航还在强撑着,嘴硬着不肯回答,只不停的骂骂咧咧。
“我没有驾照的,你知道吧。说实话,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万一这把真出什么事儿了,横竖就是个死字……我没什么好损失的,毕竟还有你陪着我一起嘛。”卞婃无所谓的一笑。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盛航目眦欲裂的瞪着她。
对死亡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喘气。
盛航捏紧了拳头,眼神开始没有那么坚定了。
他在犹豫,在思索,在考量。
但卞婃没有那么多耐心等他缓慢的做出决定。
她突然开始频繁的打方向盘,刺耳的摩擦声和刹车声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里尤其的巨大,整辆车如行进的盘蛇,绕着八字跌跌撞撞的左右打摆。
盛航在剧烈的摇摆中仿佛能看到那炸开在眼前的刺眼火光。
有焦糊味。
如皮肉在烈火里被烤焦,混着恶心的汽油味。
他好像能预见自己的死亡。
在火海里被血肉模糊的被烧到尸骨焦臭。
盛航终于崩溃了。
“是我们!都他妈是我们干的!你快点给老子停车!”
尖叫声里带出啸叫,颤抖着抖出无边的恐惧。
但卞婃并不只满足于这个回答:“为什么是闻嘉言?”
盛航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尽力蜷缩起身子,试图用这种护卫的姿势来增添安全感。
“他妈的谁让他不情不愿的一副清高样子!怪他自己命不好,他爸妈为了钱都不管他死活了,他还指望什么?不就是在看守所蹲了几天,他有什么损失吗?”
卞婃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车。
满手心的汗。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盛航。
盛航用手死死抵住前方才没让自己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等他缓过神来便是将卯足了劲儿的一巴掌扇在了卞婃的脸上。
第二十四章
卞婃毫无防备,头被力道带得侧向一边,有鲜血顺着破裂的嘴角流下。
“你他娘的发什么疯病!不要命啦!”
她还没完全回过神,就被盛航揪着头发扯到了他的跟前,与盛航那双布满红血丝,盈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对上了,有火焰在他的瞳仁里孕育翻涌。
即将喷薄而出。
卞婃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原来盛航,也会害怕啊。
“你,怕死啊。”
在昏暗的车内,卞婃咧着一口白牙,言语里都带着玩味,
即使在这样被动的境地里,头皮因为大力的牵扯而剧痛无比,卞婃也没流露出过多的痛苦神色,只是静静眨着一双眼睛,就那么浅浅的,毫不在意的与盛航对视着。
盛航被看得一阵发怵。
他一扫方才胆小怕死的模样,企图用穷凶极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羞愤,再度暴戾的扯着卞婃的头发就那么直直的撞在了挡风玻璃上,随着一声闷响过后,他松开了手。
卞婃极轻的呜咽了一声,便如飘零的落叶倒回了驾驶座靠背上,勉力用右手撑住方向盘才没让自己滑下去,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狗娘养的。
卞婃只能听到耳膜嗡嗡作响,额头剧痛无比,肌肤连带着下边的骨血肌肉都是爆裂开来的那种疼,麻木到快失去了知觉。她正欲开口骂盛航,便感知到有粘稠的液体从额角流下,裹挟着温热,在途经之处掀起一片冰凉。
应该是血。
不然怎么从眼皮上不慎掉落进眼睛里后,能把视线染得血红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