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是包庇纵容之意。
陈措欲言又止。
九爷一抬手,挥停了他接下来要脱口而出的话。
“我教过你的,别把私人感情掺杂到手头的事情里来。赶紧回去吧,有人应该等急了。”
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看似是敲打,其实是点透。
陈措彻底没了任何想要争辩的想法。
当他走出包厢时,只感受到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睁着一双冷冷的眸子,心头一阵恶寒。
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九爷,且之前无意了解的些许苗头,今天也算是被提到了台面上,一一挑开,堂而皇之的安了合情合理的名头,教他没法质疑哪怕一个字。
陈措慢慢往前走,就想到了前几日从其他人那儿听到的只言片语。
他平时只负责收债看场子,那些货,他连边都摸不着。
那日几个人聚在一起喝大了舌头,说起话来就口无遮拦。
“我们羡慕你啊,那些货,真不是人能干的事儿。呵,你当好交接的,里头的那些弯弯绕,这么这么多。要我说还是九爷有本事啊,搭上了那些集团里的头头,这些东西,呲溜,就那么出去了;呼啦,钱就这么进来了。”其中一人夸张的挥舞着手臂,胡乱比划着。
陈措瞬时止住了步子。
他记得,好像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几人。
九爷,其实很早就已经出手了。
陈措刚走出廊道,就看到穿着制服的警察们押着几个人离开。
其中一人神志不清,弹身形熟悉。
陈措眯起眸子,就发现是闻嘉言。
不长的队伍很快走出了宝利,他没有发现盛航和秦原。
陈措这时候忽然想笑。
果真是不亏不欠,有来有往啊。
陈措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九爷的时候,手上戴着佛珠串,笑眯了眼睛,活像是弥勒佛;他也以为九爷是不同的,这一行当的规矩都是九爷当年亲自交给他的;他还认为九爷也是嫉恶如仇的,分辨是非的,自己是那么崇拜着他的。
但他直到今日才有些开窍。
可能九爷把自己看得通透,但自己从未看明白过九爷。
如果有镜子在跟前,陈措相信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起来还要丑。
这张尤为年轻的脸孔上尽是世俗艰难的麻木。
陈措回到休息室时,卞婃都有些犯困了。
听到推门声时,卞婃撑着头抬起眼来,看见是陈措后又缄默着缩回了沙发里。
一双倦然的眼睛半睁不睁,时不时上下眼皮还打个架。
陈措的耳边还回想着九爷的那句话。
有人应该等急了。
“我送你回去。”陈措轻声对卞婃说道。
卞婃半张着口,浅浅的打了个哈欠,有些许眼泪积攒在了眼尾。
她对着陈措伸直了手。
陈措走近两步,将她拉了起来。
手指相握的温度,那么的让人眷恋。
等第二日到学校,一切都翻了天。
班上好事的人皆团团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同一个问题:
闻嘉言到底怎么了。
卞婃脸色难看的坐在座位上,仿若被蚊蝇包围。
昨晚的事情闹得很大,处理得很轻巧。
闻嘉言作为主要涉事人员,人已经在警察局内,学校给的结果是被开除。
看起来好公平,好正义。
却只有卞婃知道这匪夷所思背后的真相。
笑气这个新兴词汇,足以似深水炸弹,在这个表面平静的潭里掀起一整片的水花,让每一个人的好奇心都如浪边的小水珠,上蹿下跳。
他们过惯了平静安逸的生活,校内的陈年绯闻早已听得耳朵生茧,千篇一律,这样远离平常的新鲜事,总能以其少见和严峻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眼球。
都想拿到最一手的资料,都想成为第一个添油加醋的讲述者。
他们在这场事不关己的事件里,充当了空缺的娱记。
还是有人想起了卞婃和闻嘉言之前的旧交情。
卞婃看着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开开合合的嘴巴,厌烦之情不加掩饰,“我不知道。”
边上的同学哪里这么好打发,都让卞婃别藏着掖着了,好玩的事儿就该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还有人搭上她的肩膀,想同她套个近乎,拥挤磨蹭间,卞婃只觉得喘不上来气。
第二十二章
闻嘉言的座位早成了周边人堆放杂物的地方。
吃完的食品包装袋,用过的纸巾一团团的被塞在他的抽屉里。
没有人管,没有人问。
真应了那句话: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你们够了,我说了我不知道。”卞婃将手里的书甩在了课桌上,推开了几个快要挤到她鼻尖前的人。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前你跟闻嘉言那么要好,几天前不还搭上了盛航,说不准,昨晚你也在现场呢。”站在不远处的姜会雯提高了音量,成功将在场者的脑洞又开了一层。
“你要是知道得这么详尽,不如你来讲讲吧。”卞婃抄着手,看向姜会雯。
一圈人殷切的将目光转到姜会雯的身上。
姜会雯被堵得无话可说,只能胡编乱造起来,“你成天跟他们混在一起,谁知道怎么回事啊,指不定你也吸那东西呢,没被警察抓到而已。”
卞婃眸光似箭,锋利地割向姜会雯,“你他妈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那张臭嘴。”
姜会雯吃瘪,张了张嘴想要争辩什么,却被女伴硬拉着回到了座位。
“上课了,别跟她计较这些了。”女伴安慰道。
姜会雯不屑的一笑,“她也配,什么玩意儿,让她说出来大家乐乐是看得起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蹬鼻子上脸了还,小贱人一个,我看她还能横多久。”她咬牙切齿的骂着卞婃,眼里淬着恶毒。
一群人趁兴而来,扫兴而归,都在嘟囔着抱怨,心不在焉的听着课。
卞婃看见了闻嘉言被碰掉的课本,不断有人从旁经过,却无人问津。
上面全是灰扑扑的脚印。
一如他已蒙了灰的人生。
在这个从1839年就开始禁烟的法明国度,曾被远渡重洋的鸦片毒软了大半国人的身子骨,在欺凌受辱,内忧外患中,艰难的振兴和繁荣,才有了如今这稍有色彩的景象。
但卞婃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这种新型的化学品。
正在用那短至数十秒的快感侵蚀着青年一辈的生命和理智。
逐渐的剥夺着生而为人的一切,
卞婃不知道闻嘉言该何去何从。
就像此刻身在警察局的闻嘉言,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途会通向何处。
耀目恍人的白炽灯光打在闻嘉言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对面的警察问出一个问题,他就张口回答一个问题。
这不是在审讯,而是在坦白。
“笑气是你购买的吗?”
“是。”
“除了当时在包厢里的人,还有别人吗?”
“没有。”
闻嘉言回答完了最后一个问题,他昂起头,看着头顶白得眩目的天花板,眼睛酸涩得紧。
他分明看到外面玻璃窗边站着的男人松了口气。
男人同身边的局长亲切握手。
闻嘉言戴着手铐的双手也交握在一起,青筋暴露。
跟笑气有关的所有罪责,不论是购买,藏匿,教唆,都是闻嘉言背了下来。
所有人都津津乐道这件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儿,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只说闻嘉言看着文文弱弱,一本正经,竟能胆大连吸笑气的事儿都能做出来。
大家忙着恶语抨击,忙着撇清干系,就连曾经对闻嘉言表现出好感的女孩子们,都时刻做出一副呕吐状,奚落得他一文不值。
那个借了闻嘉言钱的前桌男生也不例外。
“别以为自己有两个臭钱就能到处显摆,我倒是没打算欠着他钱的,这会儿他出事了,我也没办法。想他这样的人,就该出些钱,省得他在那作怪!”
那男生在对上卞婃沉沉的双眸时,立刻噤了声。
像是被突然拍死的苍蝇,没了嗡嗡声。
盛航和秦原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了长假,从学校里暂时消失了踪迹。
卞婃却被连累,也有不少人怀疑她也参与其中,
她倒不怎么在乎,静静听了,默默受了。
这些人言可畏的东西,就好似弹簧,越压弹得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