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毕业班的寒假很短,他们还是找到机会见到彼此。
天寒地冻,夏宇没有骑车,和程真一起挤上公交车,目的地依旧是江畔公园。
那时街面上的公交车多半没有空调,微弱的暖气只够司机保暖,车厢温度不比外面高多少。人们穿着厚重的冬衣,呼吸间吐出湿润的白气,这些湿气扑到车窗上,就凝成雨林般的冰花。
夏宇和程真也穿着臃肿的羽绒服,被人群挤到一起,他们面对着面,热气拂在彼此的脸上,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别的原因,它们都变成了红色。水汽凝结,两人的睫毛挂上细细的水珠,显得黑眼睛更黑,蓝眼睛更蓝。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无法用语言表达那一刻的情绪。
程真又感到浑身流淌着飘然的愉悦,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过去。公交车就快到达江边的终点站,车内已经不再拥挤,夏宇却没有退开。同样的悸动也在他的身体里共鸣,由于心智的成熟,他比程真更清楚地意识到,这感觉意味着什么。
他仍然没有躲闪,零下温度的车厢里,他出了一身热汗,额头和鼻梁上沁出一层水珠。
程真又有些入迷了。
他无意识地轻轻张开嘴,呵气模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变得明亮又迷离。夏宇顿时忘记了呼吸,缺氧的眩晕让他几乎要扑倒过去,他眼中只有程真朦胧的脸,理智再也无法阻止,他就着那阵昏然的醉意,慢慢让自己靠近……
就在那个时候,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
夏宇毫无防备地被甩出去,连退几步才找回平衡,程真难得见他狼狈,噗嗤一声笑出来。
其他乘客在骂司机,司机把头伸出窗,骂那个不看红灯的行人。
夏宇用额头顶着冰凉的扶手,紧紧闭着眼睛,直到心中的骇浪平息。
程真笑了一会儿就意识到不对,关切地凑上去:“怎么了?闪腰了?”
“没事。”
一直到下车,他都和程真保持半米以上的距离。
江边空旷,大风很快吹透了他们的羽绒服。他们缩着脖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一群南方游客,跟在穿军大衣的导游身后瑟瑟发抖。
程真自己也冷得够呛,却在商亭买了两根冰棍,递给夏宇一根,自己叼着一根,炫耀般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引来一阵惊呼。
“你可真够坏的。”夏宇笑着咬下一口。
程真看着那个笑容,被它一比,嘴里的冰棍都失去了甜味。他突然想吃夏宇咬过的那一根,它一定比自己手里冰棍甜。
下半学期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在所有人的惊讶中,程真的分数爬进班级的前几名。那个分数足够考进任何一所省重点高中,除了夏宇那一所,它还需要更多。
常青从没见过儿子这样用功学习,不由担心起他的精神状态,悄悄去找过几次老师,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她难得地给程真准备每一顿饭,保证不了口味,但绝对能保证营养。程真也不抱怨,他对饮食毫不在意,填饱肚子就回去复习,留下母亲一个人心情复杂。
六月初,这座城市迎来了高考。
交警戒严了部分街道,禁止车辆鸣笛,考场附近的商业街偃旗息鼓,全市都在为考生们开绿灯。程真所在的学校成了考场,他们把教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回家放假,老师也没留太多作业,给他们一个难得的喘息。
程真却坐不住家里的板凳,因为夏宇的考场就在他的学校。
考试前夕,程真拉着夏宇,认认真真地给他画了一张楼层平面图,标出了楼梯和卫生间的位置,唯恐他在教学楼里迷路。夏宇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但还是笑着收下这张图。
它当然不能被带进考场,却一直留在他的抽屉里,和他其他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起。
许多家长通过各种方式搞到私家车来接送考生,夏宇依旧骑着自行车去考场,医院离不开夏思危,他也不可能亲自站在考场外等他。
考试那天一早,程真就趴在窗台,看夏宇骑车远离家属楼,就立即追下楼去,迈上去学校的公交车。他躲在学校对面的居民楼道里,站了整整一天,直到夏宇考完当天最后一科,骑车返回,才坐公交车回家。
第二天他如故跟在后面,不同的是,下午考完时,他等在学校门口,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夏宇一出教学楼,就看见程真站在那里,被太阳晒出一头汗。
身边是家长们此起彼伏的“考得怎么样”,程真什么也没问,只有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他,比下午的阳光还要热烈。
夏宇忽然想把他抱在怀里,擦去他的汗水和焦灼,伸出手去,却落在他的肩膀,揽着他走出人群。
“题挺简单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程真的心仍没放下来,他一直在听那些家长的对话,他们都在抱怨今年的考题特别难,特别刁钻,不少考生没考完就开始崩溃。
夏宇只好在他头上揉搓,搓到他无心回味那些焦虑。他骑车带着他,在街上兜了几圈,彻底凉快下来才回去。
夏宇的假期刚刚开始,接下来就是程真的时刻。
那段时光,程真后来回忆起来,总是有些莫名的负疚感。他从来不曾忘记过夏宇,中考前的半个月,却像生命里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直到他也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里走出来,在校门口同样的位置看到夏宇,才找回他们之间的记忆。
他坦然扑到夏宇怀里,用力箍着他的背,好半天也舍不得松开。
“题……也挺简单的。”
说完,他自己先笑出来。
夏宇也笑了:“我的分数出来了。”
他报了一个数字,程真睁大眼睛:“这,考北大都够了吧?”
惊讶过后,他突然想起他们的约定,一颗心又悬起来:“你报了什么学校?”
“医大。”
“哪个医大?”
“H医大,就在学府路。”
程真一把推开他:“你疯了?太浪费了吧!”
夏宇只是笑,向前一步,回到他面前。程真再次把他推开,他又一次靠近,人群散去,他们还在玩这种推推搡搡的游戏。
程真的气已经消了,心里漾开一股难言的喜悦,接下来的三年,他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分开了。
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夏宇的胸肌,戏谑道:“发育得不错。”
夏宇抓住他的手腕,顺势把它扭到程真身后,在他喉结上抹了一把:“你也是。”
程真挣脱不开,只得喊疼服软,然而等夏宇松开,他就又开始动手动脚。
夏宇骑车带着他,一路都被他上下其手,整个上半身被摸了个遍。他知道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却被撩拨得浑身发烫,不得不一再停下,打掉那只不老实的手。
程真也觉得自己黏得过了头,但他控制不住,整个身体都想贴上去。自行车骑过不平坦的路面,他们的身体不时碰撞,每次触碰都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没过多久,他的脸颊就烧成红色。
程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只是本能地心虚。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紧紧地抱着夏宇,那个拥抱和平时一样单纯,唯一的异常,就是他又体验到那种坐车时的感觉,在那个梦里,这感觉又比现实强烈得多……
第二天早上,程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身体终于告别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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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珍之重之
起初,程真并没感到羞涩。
早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受过好几轮性教育,第一反应也不过是“该来的早晚要来”。他像平时一样,把内衣泡进盆里,倒了半勺洗衣粉就开始搓。
程真手上忙碌,脑子也没有放空,不知不觉就想到夏宇。
他应该早就经历过这些,是不是也梦到过和谁拥抱,也品尝过这种甘甜的快感……想到这里,他就无法自抑地发慌,浑身燥热,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痒,又不能挠,满手泡沫地心焦。
“干这点活就累出一身汗?领子都湿透了。”
常青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程真浑身一颤,回头看到母亲的目光慢慢从惊奇变成玩味,不由恼羞成怒:
“妈你出去!”
常青笑着“哎呦”一声,悠然离开他的视线。
程真臊得把早饭都端进自己的房间,一整天没跟母亲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