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天庵(14)

作者:云月幽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天色渐渐暗下去,马夫在外面提醒说若是再不走怕耽误时辰,秦牧只得让他继续赶路。

长生小憩之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秦牧怀里,慌忙起身道歉,秦牧却大度地笑说无妨。他问长生感觉如何,长生这才发觉果然神清气爽,与刚才脑袋混沌之时完全不同。

光禄大夫的府第并没有长生想象得那般巍峨有气势,地点也较其他高官宅院偏僻。户部侍郎赵恒在院外的巷子里踱步,看见阮牧带着长生下车,没好气地迎上去道:“怎么才来!”

秦牧刚要解释,赵恒突然闻到长生身上的酒气,立刻怒气冲冲地对秦牧道:“你这画师还喝了酒?不知道今天什么场合吗?陶大人现在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他说一句就能把我们几个的奏疏都压下去,今天这礼要是送砸了,你们俩就给我等着吧!”

秦牧看了一眼长生,淡淡对赵恒道:“大人放心就是了。”

赵恒见秦牧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才哼了一声带着两人走进府中。

宴会厅里早已摆好了酒宴,各部长官都已就坐,正依次让仆从给主位上的陶祝敬献贺礼。长生低头与阮牧一起坐在赵恒身后的桌案边,慢慢铺开了画纸。从进门开始,他就留意听着各家公开报知的贺礼,发现都是一些普通的市井玩意儿,不值什么钱,而陶祝预备好的给各家的谢礼也价值相当,整个过程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堂堂二品高官,连一个真心送礼的人都没有,真是寒酸!长生想到阮牧曾经想要送给自己的礼物,任意一件都比他收到这些礼物加起来还要值钱得多,不禁觉得好笑。他默默听着陶祝的声音,那是令他一度相思成疾的声音,可奇怪的是,他此刻的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轮到赵恒献贺礼,赵恒故作幽默地说自己刚刚升任官职,家底太薄,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听闻陶大人对书画有些爱好,便想请自己认识的画师为陶大人现场作画一幅,聊做贺礼,还请陶大人笑纳。

陶祝微微皱眉,只好礼貌地请画师上前。

秦牧便和长生一起走至众人面前朝陶祝行礼。

长生慢慢抬起头来,众人立刻对他脸上的伤疤感到不舒服,纷纷议论不该让如此丑陋之人前来这种场合。

陶祝原本对赵恒印象极差,此人能力不行却行事十分油滑,惯会讨好卖乖,听见众人议论,本想借此挥退画师,可当他抬头看清了这个画师的脸时,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长生!这个半面都是烧伤疤痕的画师竟是长生!是他苦苦寻找了两年的长生!

接下来的种种过程陶祝都记不大清了,无论是众人的恭维,还是宴会上的高谈阔论,又或是准备好助兴的歌舞演艺,他都毫不在意,他脑中只有长生!那个隐在宾客身后,不时望着他默默作画的长生!那个与他目光交汇却毫无感情的长生!他从没觉得一场普通的宴饮竟让他如此难熬,若不是残存的理智,想到这是圣上的旨意,他几乎想要把那些不相干的人全部赶走!

终于,在宴饮即将结束之时,长生再次走到了方厅中央,把自己一晚上的心血之作献给了他。陶祝低头看去,画纸上,自己身着官服,容色温和地与众位宾客谈笑风生,大厅中央的舞姬正表演着精彩的舞姿,所有宾客的衣饰、神态和容貌都被描画得细致入微。整幅画题字贺光禄大夫房州节度使陶祝乔迁新居,题字下落了一枚小小的红色印章,是梅郎两字。

众人围着画作观看,无不惊叹长生果然技艺超群。

“梅郎?”陶祝望着长生,胸中有千言万语不能述说。他等不到人群散去,当众对刘恒求道:“此画深得我心,不知侍郎可否缓些带这位画师离开,我想带他到内庭一叙,好当面酬谢。”

刘恒与身旁的另一位同仁对了个眼色,陶祝今晚的行为实在傲慢得让人匪夷所思,全程心不在焉不说,连对几位尚书大人都敷衍得极不像样。若不是这场宴会是圣上下旨,要各位卿家尽显君子之风,做出朝堂和睦的样子来,谁也不想堆着满面假笑相互敷衍。而此刻,陶祝竟对一个小小画师做出如此礼贤下士的谦逊模样,当真是打他们的脸呢!

“大人尽管留下他!这画能入大人法眼,那是他的福气!小人对书画之事研究不深,就不打扰大人雅兴了。”刘恒说着忙不迭地朝陶祝拜别,一溜烟地朝门口走去。

陶祝见其余众人也都有意回避,便不再客气,亲自将宾客送至门口并吩咐随从好生将各位大人平安送回各家。

待客人尽数离开,陶祝又回到方厅之中,此时才注意到长生身旁还有一人,不过,他丝毫记不起秦牧的名字,只得又问了一遍。

“小人秦牧。”秦牧不卑不亢地朝陶祝施了一礼。

陶祝点头,接着问道:“不知这位阮先生同画师是什么关系?”

见陶祝如此发问,秦牧浅笑着低下头,“不才家中略有薄产,因爱惜梅郎才华,故对外称拜梅郎为书画先生。”

陶祝看着长生面对秦牧信任而坦然的模样,虽然不解其中曲折,却明白这个人必定曾在长生危急之时伸出过援手,便恭敬地朝秦牧施了一礼道:“多谢秦先生。”

秦牧一惊,慌忙还礼,“大人言重了,小人实不敢当。”

陶祝见长生目光低垂,脸上无甚表情,心中的激动再难忍受,对秦牧道:“先生在此略坐片刻,我带这位画师到内庭详谈几句。”

秦牧正要阻拦,忽然看见一个女子从偏厅里出来,拦住陶祝道:“官人,夜已深了,有什么话明日再招两位画师也不迟。”

“夫人莫要拦我,我只说几句。”陶祝说着胡乱推开妻子,大步将长生拉进后院里去了。

秦牧震惊地看着陶祝带走长生时急不可待的模样,想起世人关于这位特立独行的封疆大吏的种种毁誉参半的传言,不由觉得身上一阵恶寒。

陶祝,二甲第七名进士出身,先是以房州推官上任,后被擢升为房州观察使。因秉公直谏受到圣上嘉许,后因房州瘟疫之灾临危受命,因安民赈灾有功,又多次条陈边关屯田练兵改进策略,升为房州节度使,后统管房州并州两大边防重镇军务,成为朝中唯一一个文官出身的边防大将。然此人生性峻刻,不讲私恩,所到之处兴利除弊,雷厉风行,治军尤为严苛,且坚决不与朝中势力相交。其所娶妻子乃是参加科举之前的恩师,后遭贬黜的曹公之女,原本众人还褒扬他不忘师恩,后来却又爆出夫人成亲七月即生子的丑闻。可这位大将却依旧我行我素,对世人言论毫不在意。回京之后,更是出尽风头,在朝堂上针砭时弊,将满城权贵得罪个遍。可饶是如此,圣上却对他偏爱有加,趁着他入住新宅,逼着满朝勋贵来给他贺喜。

秦牧皱了皱眉,偷偷看向传说中的节度使夫人,这女人容貌普通,虽然画着淡妆,却掩盖不住岁月的风霜,年纪不大,却已显得老态,像是吃过许多苦的人。

奶娘抱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夫人终于从死寂一般的呆愣中回过神来,招呼下人给秦牧上了杯茶,自己抱着孩子去了偏厅。

陶祝一口气带着长生走进后院的卧房,一路上吩咐众人不许靠近。

他几乎是颤抖着走向长生,伸手捧住他的脸时,眼泪便止不住地淌下来。

“长生,你,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生顺从地抬起下巴看着陶祝,他有些衰老了,脸上不再像记忆中那般光滑饱满,额头上也开始有些浅浅的皱纹,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和从前一样清澈,其中饱含的深情依旧炽烈。

“长生,对不起!”陶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长生脸上纠结的疤痕,泪如泉涌,忍不住哽咽地对长生道:“两年前,我奉旨接任青州关防,当时边关不稳,有将士反叛。我后来听闻山庄起火,虽是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平叛结束,才回京复命。待我告假之后回到山庄,已是三个月之后了!我四处打听,保长说你伤了脸,后来不知所踪。我派人找了你两年,没想到你竟然就在长安!”

长生望着陶祝,露出极淡的一丝笑意,“我还以为大人早忘了我呢。”

陶祝浑身哆嗦了一下,对长生道:“什么大人,长生!不要这么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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