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虞生又僵住了下,肩膀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那是一种陌生到快要被遗忘的感觉。
心脏肌肉又开始收缩,悸动不安,即便她为另一个男人担心,她的话之于他就是一把刀刺进心脏,都无暇顾及。
“你说,快十年了,我们变化都挺大的是不是,你看看你,明明想送我回家,明明不喜欢他送我,可是你不会说,以前我和任雨菲讨论那个学长长得帅,你都要生气半天,不想看电影就偏要拉我去爬山,十年还真是难以跨越是吧!”
她就这样轻巧地叙述着往事,何虞生又感受到那种慌张:“方小草……”
“你听我说完。”方草扯扯他的袖子,“我工作也好几年了,干我们这行的,心疑惯了。刚开始遇到什么事都傻傻的去相信,觉得这当事人其实也挺可怜的,心软了,后来发现罪大恶极也不过如此,欺骗受害人欺骗律师,差点儿就瞒天过海了。后来渐渐去怀疑,什么话都信五分怀疑五分。”
说着她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不掩饰任何情绪:“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没信任你。你说从头开始,可我们之间岂止十年的时间,一种关系如果开始就是怀疑,仅有的感情能走多远呢?”
“我们都坦诚些,好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悠长,压着蛊惑人心的节奏,又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呢喃,诱惑着他沉沦。
“好吗?鱼宝!”
如果智慧不够用,如果习惯会伤人,如果我确定不能揣度你的神秘,那放下武器,投降是不是会好一点?
会不会有一种感情满足到你愿意对我坦白,而我会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
如果往前一步是深渊,真的可以告诉我你在面对什么,我又能帮你做什么,时至今日,我早已不需要你善意的谎言。
只是你,是否懂?
“方小草,你会放弃我吗?”这样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下你的我。
“不会。”那样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当年你说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那么疼,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上帝怎么会舍得让你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绝望到背叛那么稚嫩的我为你对抗全世界的勇气,以至于后来那么多年耿耿于怀的失落和愤怒。
“何况今天,最难的都过去了,甘老师在天上看着呢,我不放弃,你也别放弃,好吗?”
时隔多年,在老照片已经泛黄模糊的现在,在那段往事已经不甚清晰的现在,唯有当时那种全世界只多了一个你的孤独和绝望历久弥新,那些孤独和绝望不断分裂发芽,像癌细胞从心尖扩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
他是一个晚期的病人,本已不抱希望。可她说她不会放弃他,她为他心疼,就忽然点亮了残烛,看到了光。
原来真的会有人,不计过往,不畏将来,都不曾将他遗弃。
心里压抑着的东西翻滚着,十年间种种不易,还有对她浓烈到燃烧的思念,焦灼着,想要倾诉,想要她懂完整覆盖他的人生。
坦白吧,坦白这一切,告诉她,方小草,我找到父亲了,那个给一个家庭带来破碎和绝望的男人。
第26章
告诉她,他还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他爱她,想要一个家,一个有她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揽住她的肩头,头靠在她耳侧,又慢慢伸出另一只手臂,抱住她,抱住整个世界。
“方小草,我真的好想,好想,都告诉你,可是,现在不行,在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告诉你所有好不好?”
他略带急促的呼吸打在她耳边,方草听出了他话里的示弱求饶,那么骄傲的人啊,别扭的男人啊。
“方小草,我真的好想你,别和其他人走……”
“你是我的,不许走,再等等我,只能喜欢我……”
他的话颠倒凌乱,脖子里有微微的凉意,方草心头大恸,为那低垂的头颅,为那不曾见过便化作体温的泪水。
“好。”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微颤的后脑勺,舒缓道:“你记住了,只有一个月。”
怀里的人柔顺地任凭他抱紧,像曾经一样的夏夜,一样顽固的心情,可是他不愿再放开了。
“方小草!”
“嗯?”
“方小草!”
“我在。”
四目相对,手轻轻触上她的额角,颊边,不是梦里的缥缈,是真实的温度,触手如电,心生麻木。
那双眼睛沾染了淡淡的雾气,在夜色中黑得发亮,这是重逢之后方草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额头上细细的褶皱,脸上有疤痕褪去的印记,眼角下淡淡的青色,好看不夸张的鼻,微张的唇和胡茬的青色。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样子是那样熟悉,却只有细微精致处能让方草找到当年的感觉,也不知道那是多少风霜才把那比她还好的皮肤磨成这样,满满一张岁月的勋章墙。
眼睛被一只手盖住,软软的,轻吻落在额头,她并不想拒绝,粗糙的掌心贴着眼皮,让她有了想落泪的冲动。
轻吻相继落在脸颊,鼻尖,心里浅浅电流划过。
何虞生虔诚地膜拜亲吻着眼前人,上帝指缝间洒下的希望,神谱里的赫卡忒,他心中的希望女神。
方草被遮着眼睛,触觉更加灵敏,一手揽着何虞生的肩膀,贴着他的头发轻揉安抚的手忘了动作,彼此贴着的心跳加快,一时间望了呼吸。
忽然他收住动作,唇滑到她的耳边,亲吻她泛红的耳垂,浓重的呼吸钻进耳蜗,激起阵阵酥麻,方草浑身一个激灵。
然后温暖湿润的热气打在耳边,就听得他喑哑的声音:“我送你回去吧!”
方草一时间大脑卡住,傻傻问:“会不会太快了?”
何虞生低沉笑起来,胸腔一阵一阵紧贴着她:“怎么快了,我们都认识十年了!”
方草心里慌慌的瞬间紧张起来,挣扎着含糊道:“可是,我没有心理准备。”头埋在他怀里,是不自知的娇羞。
何虞生笑声更沉:“送你回家不需要准备这么久,我又不会吃了你!”
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在耳边,方草顿住,随即一张脸爆红,愤怒地在何虞生怀里厮磨,睫毛膏眼影腮红唇膏,一通乱蹭,大有不废掉衬衫誓不罢休的想法。
何虞生及时压住使劲儿动作的人,按耐着汹涌而来的情潮,暗沉道:“好了,不气了,不然我可真的忍不住了。”
方草推开他起身,愤愤道:“流氓!”
何虞生也跟着站起来,拉起她的手,捏了捏似笑非笑地威胁道:“小心我真的变流氓了。”
方草忽然就笑了,不甘示弱道:“比你凶的流氓我见得多了,还怕了你不成?”
曾经少年也是这样的表情,佯装凶狠地威胁她,不许再和你后面的男生说话,以后看见一次罚一次。
那会儿她总是傻傻地就按照他的话做了,照样没逃过所谓的惩罚,现在想来,分明是那少年的圈套,为自己那些小心思找借口,毕竟她只是对那个男生说了句,不要和我说话而已。
何虞生挑起眼角,意味深长地说:“你希望我再凶一点,还是嫌我不够流氓,方律师?”
方草噎住,在这样的情况下叫方律师,怎么听都有种禽兽的感觉。好吧,她被调戏了,为了避免更多的牺牲,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平常十分钟的路程,破天荒走了二十分钟。
交握的十指间渗出薄薄的汗,掌心已是一片濡湿,两个人都没有说放开,手却握得更紧,一路穿过小区,进到楼道,爬上四楼,开锁进屋,都维持着这个中学时代令无数少男少女心跳加快的纯情动作。
这短短的一段路,仿佛走过那彼此不曾相见的十年,从那年最单纯美好的心情一直牵着手走到今天,没有隔阂,没有分离,一如当初最纯真的一切。
方草又拎出那双男士拖鞋,同时放开了手示意何虞生换上。
“方律师是知道我会来,连拖鞋都准备好了?”
他口气里大有一种受压奴隶翻身把歌唱的气势,这小心眼,酸得没边儿了!
方草偏不让他如愿,进了厨房洗了个手,烧上热水,边忙边说:“这鞋子是前年我爸来看我买的。”
何虞生满意地点点头,泰山穿过的,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刚换上又听得方草说:“我爸就穿了一次,我就收起来放在鞋柜里,后来,去年吧,割阑尾赵堃送我回来,给我做了两顿饭,也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