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这颗枝丫与你们不同,它已经长到了边缘之地,渐渐与主干脱离了关系,她不想亭亭如盖,只想彻底与主干脱离关系。”
“她想要彻底与主干脱离关系,那便只能强行从主干上折断。失去了树干的庇护,你觉得这颗折下的树枝,她还能活吗?”李隆基看着她:“天下不只是李唐的天下,更是所有人的天下,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便无法与这颗大树脱离干系。”
“你说得这么好听,想欺骗谁呢?你真的只是想让我规劝圣人吗?难道你不是想安排我当圣人身边的棋子,助你登上那个位置?”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心事,那我更不能轻易放你回去。若你不同意与我合作,我也只能狠下杀手。至于将来谁登上那个位置,也都跟你没关系了。”李隆基笑了笑,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哦,还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两位兄弟如今连姓薛的权利都没有,只能一个姓武,一个姓李!”
被李隆基强行撕下保护色后,胡七七才肯想起,那被她遗忘的嫡亲兄长和弟弟。她还记得当初离开家里时,母亲已怀胎九月,即将临盆。父亲总是将她抱在膝盖上,问:“长宁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胡七七忍不住好奇,问:“我是不是还有个弟弟或是妹妹?”
“是妹妹。”李隆基长叹一声:“其实那也不是你的亲妹妹。当年姑母太过伤心以至气血亏损,所以腹中的孩子没活成。圣人怕她知道真相后,会因太过伤心而伤神,所以从农户家抱了个女孩,谎称是她的孩子。”
此刻,那句话在胡七七脑海里盘旋不肯离去。
“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
所以,胡七七也不敢问,母亲再度嫁给武驸马后,又生了几个孩子。不过,无论她后来生了多少孩子都跟她无关了,她永远都是那个被放弃的孩子。
“我跟你合作,助你规劝圣人,为你提供消息。”胡七七已经有了主意,“将来你当了皇帝,要替我改写史书,我的两个兄弟都改回薛姓,我的父亲的灵位要堂堂正正摆在薛氏祠堂内,受后人供奉。”
“好,我答应你。日后的史书,一定会记载:驸马薛绍,受琅琊王谋反案而冤死狱中。你的父亲和兄弟,死后都会享受薛家后人的祭拜。”
很奇怪,事情发展至此,胡七七竟对动辄对她以性命要挟的李隆基没有恨意,反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激。他将她心中隐匿不宣的秘密挖掘出来,然后要祝她完成夙愿,这一切都是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后悔!”胡七七道:“你能不能先放我回去,我还没有来得及跟狄仁柏告别,他一定会很担心的。”
“如果他心里头有你,迟早会找来长安的。”李隆基笑道:“你已经昏迷三日,还有两日便会到长安。宫里的人一直在等,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
第36章 圣人与狗
胡七七站在那高耸入云的巨大宫阙前, 仰头看着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亮的含元殿, 心情不由得紧张,她更像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被眼前的繁华迷乱了双眼。
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当年离开的时候毕竟才四岁。对这座宫殿感到既熟悉又陌生。陌生的感觉使她惶惶不安。那剩下一半的熟悉, 更像是上辈子没有喝够孟婆汤,才残留下来些许关于前世的片段。
她离开大明宫已经太久了, 久到再度踏入这座宫殿的时候, 与周遭的所有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站在这里, 一时竟想不起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她怀疑自己是被李隆基下了蛊, 才会莫名其妙的答应他的荒唐交易。
李隆基将她带入大明宫之后, 将她交给了含元殿的内侍总管林公公。林公公则将她带到含元殿外,说是让她在此候上片刻, 等待上官婉儿的接见。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连上官婉儿的影子都没瞧见,来来往往的侍卫、宫女、太监看她就跟看傻子似的。
圣人自登基时起,十之八九的时间都住在神都洛阳, 很少再回长安。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住一个月, 为了祭拜天地神灵, 祈祝农耕桑蚕。
胡七七听狄夫子和张先生聊天时候说过,圣人迁都洛阳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 一是李唐王室的根基主要是在长安,圣人留在长安城时,发布政令多遇阻碍。离开长安后, 洛阳城内的官员大多是圣人亲手提拔的心腹,足以与李唐皇室的权贵分庭抗礼。
二是因为自圣人执政后,长安人城口大增,对物资粮草的要求逐渐增长,而北方地区物资稀少,已无法满足长安人的一日三餐。一时间,长安城内的富贵人家也要过着忍饥挨饿的生活。更因黄河天险,漕运困难,南方的粮食无法及时运送到北方。于是,圣人决意迁都洛阳,还带走了长安城的大半人口。神都洛阳地处中原,风调雨顺,物资积蓄充实,足以应对日益增长的人口数量。更加上洛阳城四通八达,交通便利,运输方便,依靠着大运河,洛阳人也能及时吃上新鲜的江南大米。
不过,还有一个不太可靠的传闻。
说圣人迁都洛阳是因为她在长安城内经常梦见王皇后和萧淑妃披头散发、血流满面、张牙舞爪地来向她寻仇。为了躲避王、萧二人的冤魂,圣人才会搬去洛阳。
她仿佛依稀记得幼年时,也是呆在大明宫里的时间比较多。
正在胡七七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一堆宫娥侍卫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一位少女朝含元殿走来。那少女着一身鲜艳明亮的红色长裙,群上织有盛开的牡丹花,袖口镶着珍珠,裙摆处是金丝银线滚边。脖子上带着一枚沉甸甸的项圈,上头点缀着各种不知名的宝石。看她的排场,不知是哪位王公贵胄家的郡主,或是某位重臣家的贵女。
“呀,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位贵女朝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亲昵的去拉她的手,“你是头一次进宫里来玩吗?你的衣服真好看,这料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应当是最新进贡的蜀锦吧。”
胡七七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屈膝施礼:“奴婢是正要入含元殿内伺候的宫女。”
听说她是奴婢,那贵女的脸色又变得好快,她连忙退开几步,与胡七七拉开距离,“哎呀,这个林公公,怎么随随便便就塞了个人进来。可真是不挑剔.......这么好看的衣服穿她身上,真是白瞎了。”
胡七七早有心理准备,捧高踩低,仗势欺人是长安人生来就会的伎俩。
她拿眼睛斜睨着胡七七,“喂,是谁把你塞进来的啊?”她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眼神里却藏不住试探,“张大人?还是李三郎?”
胡七七只是微笑不说话。
张大人,应该是指的张昌仪。
李三郎,可能是李隆基,他排行第三。
“哎,我说你是不是哑巴,问你话你就回答啊,笑什么笑?你再敢笑,信不信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胡七七正要回话,看见那贵女的眼神移动到自己身后,脸上的凶煞瞬间变成了谄媚。
“婉儿姑姑!”她的声音又娇又甜,全不似刚才那般高高在上。
胡七七闻言转过身子,看见了身穿官服的上官婉儿,她面容秀丽,眉宇中透着英气。
上官婉儿直接无视那位贵女,朝胡七七走了过来:“你等很久了吧,真是对不住,我刚才有点事耽搁了时间。”
“上官大人!”胡七七屈膝行礼。
“婉儿姑姑!”贵女提高了声音,但依旧是娇娇怯怯的,她迫切的希望上官婉儿能将注意力移到自己身上。
上官婉儿仿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象征性的对她点点头,“郡主安好!”
胡七七想起李隆基说过,上官婉儿虽然只是圣人身旁无品级的女官,手中的权利却比宰相还要大,她既能参与论政,在朝事上替圣人做出重要决断,又掌管着内宫多年的人事调动。即使是王孙贵胄见了她,也得尊称一声“姑姑。”
胡七七瞧了一眼那位郡主,即使她刚才被上官婉儿忽略,脸上依旧挂着热情的笑。
“七娘子,圣人此刻正在歇息,请先入殿等候吧。”她又看向旁边的贵女,“安乐郡主,我先走一步,请代我向太子和太子妃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