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翎带他回了家,开了房门,揿亮了灯,露出了这蜗居的模样。顾之隐挑了眉,看着几乎没有装修痕迹的小客厅上扔着一张沙发,一张茶几和一台电视,再过去,粗略一看,便知那里是厨房,那里是卫生间,那里是卧房。
他的神情变了变,略有僵硬,道:“只有一间卧室?”
“你睡我屋里,我睡沙发。”容翎安排得简单,反正她至多待一个月,如果没有功德香,一个月后就挂了,根本不用烦恼人间的事。
顾之隐皱着眉头要拒绝,容翎打了个哈欠,没有给他开口磨叽的机会,推开房门进去,遥遥地传来声音:“我取下衣服和毯子。”一合上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手机,发现有一封邮件发了过来。
“【程梅梅抄送】多谢,万事小心。”
果然,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女人都看在眼里。容翎没有犹豫,尝试着给程梅梅发了邮件,她的确大意了,自以为人死了所以无所畏惧,却忘了还有魂飞魄散这件事。
很快,程梅梅便把名为《上岗培训》的书发了过来,容翎没有看,她把手机放回兜里,取了衣服出去。
顾之隐没有坐在沙发上,仍然站着,她甫出门,便撞见了那双漆黑的瞳孔,他道:“我想看一下你的秘术,可以吗?都是家人了,看一看,应当没事吧。”
容翎才反应过来,顾之隐的壳坚硬无比,即使偶尔露出柔软的腹肉,也不过有意为之,他其实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容翎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心里有了警惕,顾之隐的手里究竟拿着什么?
第6章
她微笑着,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这回,轮到顾之隐错愕了。他背在后头的手上捏着张专用来烧厉鬼的阴火符,倘若容翎没答上来或者没答好,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把符箓飞过去。
他不能不谨慎,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大摇大摆走在阳光下的死人。
“我只是好奇罢了。”顾之隐攥紧了那张符箓,想要不动声色地拉开与容翎的距离,身体已然绷紧,做好了随时随地武斗的准备。
“这是第二次了,白天在大街上,你也如此,前后判若两人。”容翎边说话,边在思索究竟该怎么把秘术应付过去,她绝对不能和顾之隐动手,不然,再要顾之隐信任她就很难了。
顾之隐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虽然并不明显,且转瞬即逝,但的确有那么一瞬,他是窘迫的。
“我……不好意思……”顾之隐嗫嚅了一下,容翎不由自住地一笑,到底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即使因为抛弃变了些性情,但终归是讲理的。
容翎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反复无常,是想信我,又不敢信我,无妨,我不怪你,你孤身在外流浪的确该戒备些,方才不会被欺骗,你能有这份机警,我很放心。”
顾之隐把手拿到了身前,他低头看着,将夹在指间的符箓翻来覆去看了半分钟,方才道:“我被欺骗过一回,在一家美容院的门口。”
那时他刚从孤儿院离开,手上连个行李袋都没有,只在口袋里塞了几张鬼画符。晚上他没有地方去,踢踢踏踏地在大街上流浪,初春的晚上冷得很,他衣衫单薄,风一吹就抖索,所以,他也没有察觉到街上有任何的异样。
他走了两步,到了美容院的门口,在院门前吊着的白炽灯下,发现了一个团着的黑影,顾之隐瞥了眼,发现是个姑娘,扎着马尾,穿着薄外套和洗白了的牛仔裤,她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上发出微弱的哭声。
顾之隐停下了脚步,他先是发现那套衣服眼熟,再多瞧了两眼,他终于意识到那是孤儿院的人,想起孤儿院之前发生的怪事,顾之隐出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在街上?”
哭声顿了顿,又很快起了抽泣,那姑娘呜呜咽咽地哭着:“我好丑啊,他们说我太丑了……”
顾之隐蹙了蹙眉尖,孤儿院的院长韩娟的确对美有种异常的执着,她对男生从来不手软,该打就打,不该打也会打,略微吵闹了些,不守规矩了些,或者外出打工挣回来的钱少了些,她会趁手捞起扫把、花瓶、椅子砸了过来。但对女生,她从不对她们动粗。甚至都不舍得让她们在冷风里罚站,相反,常拿男生辛苦赚的钱去买牛奶给她们泡澡或者用昂贵的护肤品好好养着。
不止一次,顾之隐都看着韩娟抱着个女孩,那双干瘦枯竭,宛若老干树皮的手在女孩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摩挲着,啧啧轻叹:“年轻真好,你看,这皮肤多么细滑娇嫩。”
可没过多久,这些被称赞过的女孩子都会没了踪影,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也不能多问,一问,就是顿毒打。
只有顾之隐知道她们死了。
他在姑娘面前站定,隔了些距离,又问道:“院长把你赶出来了吗?”
姑娘泣道:“她们说我丑,她们嫌弃我丑!”她猛然抬头,一股下水道的酸臭味伴着冷风扑了过来,顾之隐呛了声,下意识抬手掩住了鼻子,他眼角上抬,看到一张被撕了人皮,挂满血肉的脸冲他扑了过来那血水是新鲜的,洒出一串血珠落在了他的鼻尖,顾之隐头一回遇上厉鬼,没有足够的机警,被那厉鬼掐住了脖子。
脖上的劲在慢慢地收紧,厉鬼被割了唇,张口就是大洞,唯有条红色的唇在嘴里滑来滑去,她愤怒道:“我很丑吗?你说,我很丑吗?”
她只剩了眼眶,像是黑洞般,明明幽深至极,却满脸都是悲戚。
她发了狠,却更像是哭泣。
顾之隐被她擒着,拎了起来,双脚渐渐悬空,他几乎要窒息而死,但还好仍然未失去理智,他艰难地取出了符箓,往手臂上贴去,符箓立刻化成了火焰,熊熊烧了起来,让厉鬼断了胳膊,她发出凄厉又愤怒的惨叫,猛地扑了上来。
“把你的皮给我!把你的皮给我!”她愤怒地喊着,残存的手臂在地面上一碰,她的两条腿发力整个身躯如子弹般冲了过来,她的指甲便是利刃,直取顾之隐的心脏。
顾之隐后退踉跄站住,又见那女鬼扑来,勉强在地上滚了圈,方才避让开,同时他甩出了那条锁链,锁链绞了起来正把那女鬼的腰捆住,他不敢松懈,立刻将符箓飞到她的悲伤。
一簇火燃了起来,把女鬼烧了个干净。
顾之隐讲完,容翎消化了番,方才道:“那女鬼和殡仪馆里的是同一个吗?”
顾之隐道:“大约是,我的符箓是自己研究的,所以只能烧躯壳,我还没有办法找到真正制服女鬼的法子。”他正色,看着容翎,严肃道,“也就是说我根本没有办法保障你的安全,你明晚在家里待着,哪都别去。”
容翎道:“这话反了,该是我和你说才对,行了,大人的事情你别管,休息去吧。”
她开了房门,把还要说话的顾之隐推了进去,关上了门。
顾之隐的话让她有两点很在意,第一,厉鬼是很难被清除的,即使他天赋异禀能使用符箓,但也不过烧个躯壳,要杀鬼,必须打散它的魂魄,即魂飞魄散,但有个重要的问题是,那个女鬼是怎么做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离躯壳的。第二,那孤儿院里背后藏了些什么猫腻,保安告诉她,顾之隐是偷了钱走的,但听着他的讲述,怀里有五千块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半夜还流落街头的,所以此事定有隐情。
第二个问题她不着急,明天醒来之后可以好好地问顾之隐,至于第一件事,她打开了手机,想要翻阅《上岗培训》求个答案,上面只很简单地写着“摇铃,引鬼出躯壳,最好一击杀之。”
我靠,摇铃?摇什么铃?一击杀之,用什么杀?你倒是给我写清楚啊!
容翎将手机盖在脸上,叹气,只觉这工作不好做。
客厅里没有挂窗帘,她是被阳光晒醒的,容翎遮着眼睛慢慢地掀开了眼皮,昨夜睡得迟,她头疼得很,不愿立刻起身,便翻了个身,想要把毯子拉到脸上窝着再睡会儿,结果这一侧身,她就掉到了地上。
后脑勺砸得生疼,一下子头晕目眩起来,她痛呼出声,便听到有人在旁道:“我算是信你有家传的秘术了。”
容翎捂着后脑勺手撑着沙发爬了起来,顾之隐拉了把高脚椅坐在旁看她,玻璃茶几上放着镜子,草稿纸,粉底刷还有一瓶打开的红色的黏稠液体,蜡烛。那些纸上描着些奇怪的图画,正是用黏稠液体画的,再看那粉底刷尖上,液体如沥青般缓慢地滴落在垫着的餐巾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