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贵人出身清贵,寻常人也比不了。”愉妃冷冷接口。
继后本不大爱听这些,加之喝了药有些昏沉,便道:“本宫乏了,你们也不必留了,各自散了吧。”
众人告退,魏嬿婉对春婵道:“去御花园走走。”
如今正值初春,众花未结,唯有寒梅正艳。
魏嬿婉扶着春婵的手,进了暖亭。
“给炩主儿请安。”在这外头,进忠倒是规矩。
魏嬿婉淡淡地应了一声,摒退众人:“这几日皇上不进后宫,可知是何事?”
进忠唇角一勾,似乎知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凑近了,嗅着她身上的丝丝暖香,方道:“和敬公主来了信,皇上这几日正神思悲悼呢。”
“公主来信,怎么就引了皇上这般?”魏嬿婉不解。
进忠又靠近了些,缓缓道:“公主乃元后唯一血脉,皇上最是宠爱,当年远嫁,也是不得已为之,皇上为着此事,已是自责不已,想必公主信中,多有怨言,皇上思及往事,才这般失态。”
魏嬿婉心思一转,问他:“孝贤皇后忌日是什么时候?”
进忠似有默契,低声道:“三月十一。”
“公主有怨,皇上哀思,咱们就顺势安抚一番,如何?”魏嬿婉摸了摸袖套上细密的貂毛,笑得娇艳。
出暖亭时,未免扎眼,魏嬿婉乘了辇舆先行一步,进忠远远跟着,似乎并不急着回去。
转过一个岔口,迎面遇上一队侍卫,那几人虽立刻便转身回避了,但魏嬿婉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凌云彻。
她的心仿若在这一刻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柔软又熟悉。二人在这窄窄的宫道相遇,却仿若相隔天涯。
她知道这宫里的规矩,自然不敢开口喊他,更不敢在人前流露出什么,只是低头以帕覆面,轻咳了几声,掩去那一瞬的失态。
进忠站在宫道的另一头,半只靴子踩在雪里,仿若不觉。
孝贤皇后忌日,并未大办,只是照例宫中茹素三日,以示哀思。
距离忌日越发近了,皇帝更是恹恹地,心中烦闷,决定去长春宫走一走。
“你怎么在这?”通往长春宫的宫道上立着一位妃嫔模样的女子,走得近了,才认出是魏嬿婉。
“嫔妾给皇上请安。”魏嬿婉微微屈膝,“嫔妾是来凭吊孝贤皇后的。”
皇帝听闻她这般说,有几分动容,拉过她的手,叹道:“这满宫里,只你还记着她。”
魏嬿婉垂首:“嫔妾虽年轻,未得孝贤皇后教导,却也神交已久,对孝贤皇后十分倾慕。”
“嗯?”皇帝起几分好奇:“你倾慕什么?”
“孝贤皇后在后宫广有贤名,曾亲编训文教导后宫,亲倡节俭,其德行是嫔妾的榜样。”魏嬿婉小心翼翼地跟着,又道:“妾身这几日誊抄了皇上悼念孝贤皇后所作诗文,颇有感触。”说着接过宫人递来的诗册:“请皇上过目。”
皇帝此刻已是颇为感触,紧紧握着那册子,颤声道:“好,你做的很好
……”
九、雷霆
孝贤皇后忌日过后,绿头牌又重新挂上,但似乎皇帝对后宫兴致缺缺,连着几日也未见召幸妃嫔。
此时亲蚕礼日近,皇帝与太后却绝口不提,后宫中人也只是观望。
“皇上。”继后亲自去了养心殿,此时她身形渐显,行动有几分不便。
皇帝放下手中书卷,扣在案上:“何事?”
“今年亲蚕礼,不知该如何操办?还请皇上示下,臣妾也好准备。”她梳着两把头,发髻间只戴了两朵翡翠珠花,言语中规中矩,简单朴素的模样仿若孝贤再世,一时让皇帝看得愣了。
把玩了手中的水晶佛珠半晌,皇帝沉声道:“你身子重,今年便不必办了。”
继后这时挨得近了,才看清那扣着的书册上写着“悼文”二字,心里一堵,虽然明白皇帝的心思,却也终究心头酸苦,到底是意难平,沉声道:“臣妾既身为六宫之主,怎敢坏了规矩。臣妾虽对此并无经验,但也愿意为社稷分忧。”
“规矩亦可更改。”皇帝有些疲累,“你也不必操劳。”
“可是臣妾为身皇后,应为天下人楷模。往年亲蚕礼皆是孝贤皇后操办,今年若是突然不办,只怕说不过去。”继后坚持己见,甚至将元后搬了出来。
皇帝转着佛珠的手突然一顿,也不看她,垂眸道:“那也不必大办,就依着往年规矩。其余细节,你去请示太后。”
得了允诺,继后刚要告退,又听皇帝道:“亲蚕服也不必另做,琅……你穿往年的旧服便好。”
继后步子一顿,深吸口气:“是,臣妾告退。”
“姐姐。”愉妃见继后自入春以来,整个人都恹恹的,心里担忧,便常来翊坤宫与她说话。“姐姐便是心里不快,也该为腹中的孩儿想想,一味地忧虑,只会伤身。”
继后用戴着护甲的手拨了拨西洋钟的走针,想起昨日自己与皇帝的对话,面色颓疲惫,“昨日本宫去问亲蚕礼之事,瞧见皇上正拿着誊抄的孝贤皇后的悼文翻阅,言语间似乎对本宫十分不满,甚至说了亲蚕礼今年不必办了这样的话。本宫想,必是后宫中有谁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才挑得皇上如此行事。”
愉妃听了,心生警惕:“看来有人借孝贤皇后之名,要动摇姐姐地位。”
继后点头:“正是如此。”
“前几日孝贤皇后忌日,皇上并未进后宫,但妹妹听闻炩嫔向皇上献了誊抄的皇上悼念孝贤皇后所作诗文,婉嫔还绣了经幡,想来这二人嫌疑最大。”愉妃恨声道。
继后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婉嫔素来不争不抢,想来是一片真心。至于这炩嫔——”随手翻了一页棋谱,悠悠然道:“出身宫女,也能在困顿之际得宠,可见其手段。”
愉妃冷冷道:“出身低贱,手段不堪,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子的定是她了。”扯了扯帕子,问道:“姐姐想怎么做?”
继后依旧淡淡地,似乎并不在意:“敲打一番便罢了,本宫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愉妃冷冷地笑了笑:“姐姐放心。”
天边暮霭沉沉,魏嬿婉将去岁收来的雪用小炉子蒸了一盅,学着《茶疏》所记,细细地泡了一壶君山银针。
“哟,炩嫔好兴致。”叶心自个掀了门帘,走进房中,携入一股寒气。她见魏嬿婉正对雪烹茶,模样悠闲,想到她一会的处境,不由嗤笑一声。
魏嬿婉微微蹙眉,她头一回亲自煮汤烹茶,便被人搅了心情,十分不快,索性将身倾在榻上,并不理她。
这时,王蟾小跑着进来,喘着声:“主儿,奴才无用,实在拦不住,容佩姑姑来了,说皇后口谕,让主儿去一趟翊坤宫。”
魏嬿婉突遭此劫,面色一白,虽不知究竟何事,却也隐约知道不好,扫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叶心,寒声道:“慌什么,咱们去就是了。王蟾和春婵随我走一趟,澜翠留下,将这茶具收一收。”
正说话间,容佩板着脸,如凶神一般,直闯进来,见了魏嬿婉略略施礼:“奴婢奉皇后口谕,传炩嫔去翊坤宫问话。”
魏嬿婉压了压新做的狐皮斗篷:“走。”
进了翊坤宫,魏嬿婉便觉得气氛不对。这里静的可怕,整座宫殿仿佛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
魏嬿婉几乎是被容佩推搡着进门的,对方仿佛生怕她逃跑一样,紧紧跟在身后。
此时夜幕四合,翊坤宫中点已起了大灯,将整个房间照如明昼。
这是审讯的架势。魏嬿婉心想,
房中坐着两人,主位上的是继后,副位坐着愉妃,两边分列十余个宫人,地上还跪着一个,发髻散乱,似乎受了刑。
见她进来,继后沉着嗓子道:“你跪下。”
魏嬿婉微微一僵,正欲分辨,就猝不及防被人扇了一耳光,紧接着膝盖上被踹了一脚,一时支撑不住,往前扑倒。
容佩一脸肃穆:“皇后说的话,你没听见?”
魏嬿婉心头火起,想要扭身撕扯,却被两个宫人死死摁在地上,以一种屈辱的角度仰视继后。
“魏嬿婉,你可知罪?”继后坐在高高的榻上,眉眼间无一丝波澜,仿若慈悲的神佛。
魏嬿婉挣扎一阵:“皇后莫要冤枉嫔妾!嫔妾从未做过什么!”
继后俯身,直视着她:“魏嬿婉,你当日送给皇上的中秋贺礼中,掺有迷香!”说着将一只小盒劈头摔下,砸了魏嬿婉的额角,登时便擦伤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