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正被纸人纸马绊住了脚,只钻出个身子,腿脚却出不来。
这人便是铺子掌柜兼匠人。白日他坐在铺子里扎纸人、纸马、纸房子,扎的极快极是顺手,不知不觉就将自己困到了纸活堆里。
他要出来原本不难,踩着那些纸人纸马出去便可,可那样所经之处的纸活就要被踩坏。
他舍不得本钱受损,想着有主顾上门时帮着将纸活挪开,他自然就能出去。
然而这日的生意极其冷清,他生生坐在纸活堆里空着肚皮等了一整日也无人上门,一直等到了现在。
几个娃儿合力将纸活搬开,那匠人得了自由,捧着方才他钻出脑袋呼喊时压坏的纸人唉声叹气道:“你们跑什么,瞧我这损失可大咯!”
铺子后院,摆放着几个新新旧旧的棺材。
匠人只招呼他们随意看,就将一张大脸埋进一个大盆里,不到一刻钟,一整盆白饭便被吃的干净。
匠人满足的打着饱嗝过来,瞧着几个娃儿:“谁要买棺材?瞧好没?”
芸娘几人都不懂挑选棺材。
其中罗玉对木料略略认识一些,可其经验也都局限在种植行业。
譬如哪种木料适合刨成木头渣子做底肥,哪种适合在其上种蘑菇,这些他是十分精通的。
可超出了他的本行,他的神情也同那一对小姐妹一般迷茫。
匠人嘿嘿一笑,青竹立刻清脆问道:“你笑什么?你可是觉着我们不懂,就能大大敲我们一笔竹杠?”
匠人忙忙摆手:“怎会怎会,我诓谁也不能诓到玉哥儿头上!”
青竹听罢阴惨惨一笑,低声道:“你诓了我们也没关系……我们要掩埋的那人死状极惨,临死前身上穿着大红衣裙……待明日下葬时我便烧香点纸告诉她,如果这棺材她睡的不舒服,便让她来找你……”
她对着匠人低声一笑,远处适时的传来夜枭惨然的叫声,众人不禁齐齐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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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寻尸引魂
那匠人虽日日同棺材死人打交道,却不愿触霉头,立刻指了几个簇新的棺材道:“这几个,最便宜的二十两,最贵的五十两,保证睡的舒服!”
芸娘往那几个棺材上一一瞧过去。
夕阳余晖照射在排列整齐的棺材上,桐油刷的薄而清亮,露出木料原始的纹理。
每个瞧着都差不多。
芸娘指了最贵的那个:“三十两!”
匠人一张胖乎乎的脸庞立刻皱成一团:“小姑娘,哪里有你那般讲价的?若是你自己的买卖,你愿意一下子被人砍去一半?你心不疼的流血?”
芸娘想一想,她的胸衣生意可不就是她自己在随时砍价?一百两卖,十两也卖啊!
她摇头道:“不心疼,特别不心疼。多卖几个就回来了呢!”
那匠人死活不同意,在芸娘同青竹的围剿下,终于以三十二两银成交。
棺材要放到第二日再来取。临走前青竹警告道:“要是敢换了货,你晚上别想好睡!”
匠人哭丧着脸将几人送上骡车,依然在计较他折了本,他久久向远去的骡车扬声呼喊:“再来照顾我生意啊――”
直到那骡车转了弯,他的嘴角才翘了起来:“还好能赚十两……”
第二日的天色有些阴沉,日头晃晃悠悠,一会在薄云里,一会在厚云里。
李阿婆同李氏去早市上买了鸡鸭,要重新做风鸡风鸭。
因着回来的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到家时已来不及做早饭,只将沿途买的卤鹅取出来,让两个娃儿果腹。
这般的日子,芸娘吃不下肉。事实上自昨儿回来,她同青竹就不敢吃肉。
任谁在捞尸人那里瞧见“烂鱼”,又去了棺材铺子,还能有那胃口啊。
芸娘拉了青竹在街边小摊上吃了早饭,又为阿娘、阿婆带回了包子馒头。
青竹此时为芸娘不带她去而闷闷不乐。
芸娘耐心劝她:“你年纪小,去了被吓到该如何是好?”
青竹憋着嘴道:“阿姐只比我大了月余,你只剩一只手……要是伤着怎么办?我去了还能替你跑腿,能讲价,能吓人……”
昨日她装腔作势吓唬棺材铺掌柜之事就做的极好,得了芸娘大大的称赞。可见她不是吃白饭的,她能帮上忙呢。
芸娘摸摸青竹的脑袋瓜:“我们两个都去了,谁看顾生意呢?今日还要你去瞧瞧给罗玉他阿娘的胸衣做好没呢。”
罗夫人点名要的四季花图案李氏已经绣好,还绣了其他花样的。前几日送去帮工处做最后的缝合,那帮工因家中杀鸡弄伤了手,巧的是另一同工种的女工要去给女儿伺候月子,缝合环节就耽搁了下来。
青竹见自己竟承担了这般重要的活计,一时斗志昂扬,决计不能辜负阿姐的信任。
芸娘将青竹送回家里,便在巷子口等罗玉。
昨日说好他驾车来接她,时已至辰时,比他说的晚了些。
她心中一时担忧他阿娘不放他出来,一时又生怕他小小少年赶骡车一时有个好歹――他那匹“绿豆”性子再好也还是畜生啊,难保不会有发狂的时候。
她等的正心焦时,隔了几步远的打铁铺子“哗啦”一声门响,刘铁匠探出头,鬼鬼祟祟喊了一声:“芸娘……”
芸娘转头瞧过去,内心冷笑两声,揶揄道:“阿叔真是好兴致,躲人躲到一连十几天不敢做买卖……”
刘铁匠一脸的窘迫,瞟了她两眼,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道:“我前些日子就把话说明白了。我这不是怕死灰复燃……再多避避也好。”
芸娘被他逗的噗呲一笑,又立刻绷了脸道:“那你同我说这些有何用,你去同我阿娘说啊!”
她一句话说出立刻后悔。
她阿娘心软,指不定就信了他的话。再说这还八字不见一撇,没的让她阿娘背上名声。
她立刻道:“你去问问我阿婆啊!”
刘铁匠脑袋一耷拉:“问过了,你阿婆说这事由你做主,让我来问你……”
她对阿婆的安排十分满意。未曾想她竟错看了阿婆,原本她以为阿婆会倒戈呢。
远处跑来一辆骡车,骡子身高腿长,须臾间就到了芸娘面前。
罗玉从车厢里探出身子:“芸妹妹,快上来!”
芸娘靠过去瞧。这骡车可比此前罗玉自己驾的那辆大的多,又宽又长,而拉车的骡子也不是绿豆,比绿豆精壮的多。
骡子瞧有人靠近,便重重打了个响鼻,瞧着脾气不大好。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年,黑黑壮壮,表情倒是十分温和。他见骡子喷气吓人,便使了鞭子轻轻在骡背上抽了一鞭,又朝芸娘腼腆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芸娘绕到车尾,刚要爬上车,又想起刘铁匠。
转头去看,刘铁匠正巴巴的瞧着她。
她一时又觉着,此人不过是太过朴实不会对旁人直接说个不字,才会让厚脸皮的人吃定了他。
她向他一挥手:“回去吧,等我回来再说……”
随着骡车跑动,刘铁匠又无精打采耷拉了脑袋,关了铁匠铺子,回古水巷的宅子了。
车子一路往棺材铺子的方向而去。
芸娘上下打量罗玉并未有何损伤,方松了了一口气,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我以为婶子不放你出来呢!”
罗玉被她做贼一般的模样逗的一笑,道:“你不用担心。赶车的是我的小厮,叫‘香椿’,嘴严的很,不会透露你我之事。”
她这才放下心来。
去城郊的途中有一排成衣铺子,其中有位掌柜会做买卖,请了几位年轻媳妇看铺子,身上穿的便是自家卖的衣裳。青春的身段为裁剪普通的衣裳添了灵魂,生意就比旁的铺子好上一些。
芸娘心中一动,急急拍了拍厢壁,香椿将缰绳一拉,骡车就停在了路边。
她跳下车往那成衣铺子而去,罗玉并不问她缘由,只不声不响跟在她身后。
还未到午时,铺子里已经有了几位主顾。几位媳妇子换着花儿招呼来客,热情的仿似这是自家买卖。
芸娘这位衣着朴素的小主顾被自然忽视,然而罗玉却受到了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