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没有任何威胁力。
不知怎么,心口倏地一痛。
像跌进了记忆的深渊。
眼角闪过些片段,很零碎,匆促,难以拼凑,在她试图追本溯源时,又被玻璃茶几晃动的炽光彻底分裂。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确实隐藏了很多的秘密,有担忧,有愧疚,有无奈有感慨,复杂交织,就像沿着风力蜿蜒浅漾的溪水,太多太多了,可是一眼就看到了底。
这个“底”是他不需要任何掩饰的,他本就是温柔的人,这些她可以感受到。
只是佐助描摹的心意相通那部分,十六岁的春野樱很遗憾,没有亲历过。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突然就这样来到他身边,成为了宇智波太太。
当一个人的憧憬和向往演变成现实,难免会忐忑。
矛盾应运而生。
“我喜欢佐助君,可我觉得佐助君对我的感情并不算喜欢。”
只能勉强到不讨厌的阶段。
她固执地仰着脖子,直至,男人水波不兴的脸绽出了一丝笑容。
“谢谢你能喜欢我。”
那种被桎梏久了后突然释放的笑容。
像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霞色,雾霭中挣脱而出的皎月,他并不是热源和炽光的开拓者,多半时候,他都把自己隐藏在斑斑驳驳的阴影里,孤独,孑然,叛逆而铿锵。
故此,他的笑容,让樱觉得世间最价值连城的珍宝也不过如此。
“以后,作为家人,我会努力把遗憾的那部分,补偿回来。”
手指扣她的脸,指腹来来回回地摩挲。三十岁的宇智波佐助依旧沉敛,却独独对她宠溺得不像话。
“你曾问过我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喜欢你吗……”
这样重复,多次,他的神情里一丁点厌倦和疲乏都没有,有的,是浓浓的不舍,以及无计可施的纵容。
很奇怪,她明明只问过一次。
但她没有打断他的话,兀自专注地凝视他。感情分很多种,有一种,类似她这样,卑微,坚韧,小心而漫长,还有一种,内敛,深沉,不动声色。
宇智波式的爱。
最后,他还是没有解释隐瞒了什么秘密,樱也懒得去追问。相拥而眠时,她主动在丈夫脸颊印上一吻。
他揽住她的背,将她带进怀里,很自然地回吻。
身体交缠的痕迹,深浅不一地在她剥离外衣束缚后悉数显现,这些正是齿轮紧密贴合的最好证明。
毕竟,身体不会说谎。
翌日醒来,枕边躺着的女孩,碧眸惊瞠,一脸悚然地打量他。
“佐,佐,佐助君?我是不是在做梦!”
男人并没去过多解释什么,伸长手臂,将她拂衣而起的身子,又拽回被子里,拥紧。
“嗯,再多睡一会,昨晚好累。”
“昨晚?我们发生了什么吗,佐助君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佐助君,你的手——”
他只是眼波淡淡地凝着怀里的妻子,重复。
“樱,我们已经结婚了。”
第05章
三十岁的宇智波佐助习惯了妻子的惶恐,紧张,患得患失。
他一如既往地介绍着他和她的过去,经历,每一幕,他都不厌其烦地交代着。这些细小而琐碎,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每一次从记忆库中翻出,都会有意外的变化。比如,今天的妻子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兴奋地抓着他追问,初吻是什么时候,约会在哪里。
像第一次偷吃到糖果的孩子,眼里的璨然似星辰般,明亮而纯粹。
长久不渝的,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佐助君,你喜欢我吗?”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答过无数次。
她也忘了无数次。
怀疑的眼神,审视自己。
他百般无奈。
三十岁的宇智波佐助没什么可畏惧的,或许,那些情爱之类的词汇,恰是他天赋异禀的代价吧。他承认有匮乏的一面,从他严封密堵的齿关节里滤出那几个字太艰难了,比吞下一整碗纳豆还要难。
他的妻子却故意压低嗓音附在他耳边反复说着那几个字,浅笑,撩拨。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喜欢?
两瓣唇顺着肌肉发音的记忆翕动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僵在那。
还是太难了!
原本,他有过完整的家庭,温馨和睦,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可他又是被绝大多数离弃的个体。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他的家、亲人就在眼前,鲜血淋漓地撕裂开来。他孑然一身,独断独行,将自己封锁在无形的屏障里,可他越是逃避,她越是不顾一切地奔赴他身边。
佐助有时候都会觉得奇怪。
春野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为什么她永远可以充满活力和微笑,为什么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离她越近,他越会迷失,越来越不像自己。
家庭、亲人,对他来说,太奢侈,太沉重。
他不需要,他与任何人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十六岁的宇智波佐助曾下的结论。
他险些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心有余悸。
所幸,这一切都随着时光尘封了。
很多事,不是一个坚定的伟论,一个执拗的意念可以掌控。这个世界,存在很多意外,她的出现,便是其中之一。宇智波佐助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她产生依赖,她不在身边,他会觉得不习惯,缺少了些什么,心烦,意乱,难于平静。
这也算是喜欢的一种吗?
无声无息地没在心里。
情感他一窍不通。
他宁可这些都是泾渭分明的程序,根深蒂固的规则。
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为自己划上了一道绝不可逾越的界限。
偏偏,她成了界限外的特例。
若规则可以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那么,勉为其难地喻之为喜欢,倒也没什么好声辩的。
他们已经结婚了。
有什么不能承认呢。
确定妻子已经进入梦乡后,宇智波佐助才将床沿交叠的两腿放下,用最轻缓的动作退离。他掩上门,来到书房的置物柜前,在妻子踮脚都无法触到的那一格,翻出了一些年代久远的相片,他视如珍宝般地捧在掌心里。
还有,一本翘起了边角的记事簿。
字迹工整地写着,宇智波樱。
因为分娩时意外失去了孩子,他的妻子患上了创伤后遗症。
她的记忆逐渐退化。
起初只是淡忘早餐进食了什么,沐浴时有没有涂抹洗发水,踏出房门不知该走向哪,直至,严重到记忆的断层。
他的妻子正在慢慢地遗忘他。
从而立到豆蔻,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蔓延滋长的年轮,全都被她大脑皮层下的海马体一圈圈地消磨掉了。
遗忘是被抛却的孤独。
而被遗忘的那个人,还要孤独地守着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苦无所渡。
佐助翻开记事簿,皱巴巴的纸张上付诸笔端的都是封存的记忆。有遗憾,有失落,当然也有好的方面,她忘了失去的孩子,她走出了阴霾,久违地绽开笑容。
故此,他将记事簿偷偷藏匿起来。
还有合照,孕期的病例,任何能够勾起她创伤的蛛丝马迹,都被他收纳进书柜最高那一格的铁盒里。
谁说三十岁的男人不可以有秘密。
第06章
宇智波樱怀孕的时候,孕吐很严重,经常失眠。
一整夜都睡不着。
剧烈胎动是一部分,主要还是因为腰背酸痛。
佐助侧卧在旁,分秒不敢阖眼。
高高拱起的被褥在妻子频繁更换睡姿后俨然瘪了气的气球慢慢收缩回到皮肤上,那时候,身体的温度和被褥已经有了明显的差距。他很想伸手去抱抱她,却担心自己的举动影响胎儿,可能是受到不良老师的提醒——
佐助,年轻人要克制自己啊!
他无时无刻不在克制。
克制那股莫名揪心的痛,当她背对自己,他会隔着衣衫轻捋她的后背让她睡得安心一些,他反而是最难安的。因为手掌感受到妻子脊背两块肩胛骨突出得越来越明显,她在日渐消瘦,有时候一碗稀粥还没吃两口就跑到厕所呕吐。
能想象吗,一个女人明明挺着滚圆的肚子,脸颊却不相衬地凹陷了下去。
宇智波佐助,你到底是亏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