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汤水自口腔流入腹中,暖洋洋的。
更晚一些的时候,有人在她身侧躺了下来,环住她的腰,把人搂进了怀里。而楚嵘病中,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朝温暖的方向靠了靠。
等她白日里短暂地清醒过来时,身边又没了夜里抱着她的那人。
如此往复,过了小半个月。
在楚嵘瘦得不能再瘦时,疫症终于有了好转。虽还发着低烧,但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着的了。
楚峥每天都过来陪她坐一会,这日带来了一小壶酸梅汤给她解馋。
“不能喝太多,尝一点就行了。”
楚嵘瘪嘴:“抠门。”
“你怎么这样说哥哥?等你好了,你爱吃啥吃啥。”
楚嵘懒洋洋地往毯子里缩了缩,问道:“县城里状况怎样了?”
楚峥道:“皇上派了人来,已重整得差不多了,后面只需按照原来的版图,把冲毁的地方重新建好就行了。洪疫那边,御医研制出了新药,染疫的多数都已好转,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怎么会说,因为楚嵘病倒,他好几日没有阖眼,没日没夜地处理县城中的事,就是为了每日能挤出多一点的时间来看她。他又怎么会说,他曾在办公事的路上,累到晕倒?
楚峥低头看着她笑,觉得那一切都值当。
“那就好。不过我上次和你说的,你查过了吗?”
楚嵘指的是有人刻意带着流浪汉从边界处出来的事,楚峥自然是派人查过的。
“查过了,你猜的没错,是云锦山庄的人。”楚峥垂下的手紧握成拳,继续道:“他在县城中一向口碑良好,当地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所以说上两句,守卫便放了人。而且,他还出示了官牌,谎称是官家派他出去办事。”
“官牌?他怎么会有官牌?”
“不清楚,这几日我忙前忙后,还未来得及追究此事。”
官牌,作用与楚嵘的郡主令牌差不多,紧要关头可以用来出入重要场合。朝廷上的官员到了一定品阶,会拥有自己的一块官牌,上面写着执政皇帝上位时的年号,自己官员本身所属的机构等。如果辞官,或是别的什么缘由致使不能继续任职,朝廷会有专人负责收回官牌。
沈去秋的父亲是自己辞去官位的,按理说,他不可能有官牌才对。而且官牌这种东西,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借给别人的,沈去秋又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这些事你就先别管了,先把病养好。”楚峥把她露出来的手塞进了毯子里,道:“想那几日连药都喂不进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这不没事儿了吗。”楚嵘虚弱地笑了一声。
她自己也还模糊记得被那苦药呛了好几口,真是受够了罪,要不是后来几日有人……后来几日是谁给她喂的药?
她看向楚峥,后者似乎没有更多的话想要同她说。
罢了,没准真是做梦。
楚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病了多久,睡得都有些傻乎乎的了。奈何病还未好全,一躺着就有些撑不住眼皮。
这天晚上屋内没有吹灯,她迷迷糊糊睡着,有人轻手轻脚到了她的床边,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热度。
像往常一样喂了药后,他坐在床沿,细细地看着她的睡颜。
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看来今夜也没有必要待到天亮了,他如是想道。
正要起身,楚嵘却嘟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惊,想藏身已经来不及了。
桌上的烛光有些刺眼,扎得她有些难受,还未完全睁开双眼时,便有些嫌恶这光般地皱了皱眉。
那一双紧皱的双眉印入眼中,他觉得有点疼,心上疼。
因为讨厌,所以看到他才会皱眉的吧?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子。
其实完全不如他心中所想,楚嵘根本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等到适应亮光,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这人是谁时,她有些怔愣与讶异。
“你……”
尉迟渡垂眸,道:“我走。”
说着他转过了身,真的动起了步子。
“等等……”楚嵘急急起了身,“这几日,都是你?”
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招致更深程度的厌恶?他沉默了片刻,道:“不是。”
那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也……没什么好执着的。
楚嵘愣在原处,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
次日楚峥来看她的时候,楚嵘的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心情不好?”
楚嵘直直看他:“你知道的吧,尉迟渡每天都会来看我的事?”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从你生病那天开始,每晚他都会来,天亮时离开。”
其实楚峥本没有告诉尉迟渡的打算,是他自己在楚嵘身边安插了眼线,还未等楚峥说什么,那天夜里他便已到了。
他什么也没说,执意要进她房中,楚峥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后来都是在深夜,无人注意时进入她房中,亲自喂药、擦身。后来,楚峥只得让人每晚先准备好预防染疫的清疫丸,让他进屋前吃下。
“他与我不同,我在玉楚县牵头,没人会让我无时无刻照顾你,怕我染病。而尉迟渡,白日里处理小南县的事,晚间便赶来你这照看你,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她用三年时间在自己与尉迟渡之间筑起的高墙,在听到所有的一霎那,从正中生出了一条裂缝,然后轰然崩塌。
墙的那一头,竟是昨晚尉迟渡转身离开的模样。
她竟……连正脸都看不到。
仔细想来,三年后他们重逢的那些日子,他似乎已经习惯把背影留给她。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这种话,尉迟渡无时无刻都在遵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样不喜欢他孤身走开的背影。
心头奔涌着酸楚的滋味,楚嵘咬牙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峥担忧地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脸,小心翼翼道:“他不让。”
他不让。
原来一切回避与让步,都只归结于那三个字?
到底还要背着她做多少事,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来到她面前,说:“是我。”
这两个字,他好像永远也学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快乐鸭!
第67章 决心
“他中意你胜过任何人。”楚峥看着她有些暗沉的眸子,深深道。
中意。
这两个字她从来没有在尉迟渡那里听到过,他也从来没有向她明说过什么,却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爱你”“喜欢你”“中意你”,这些情人间的话语,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未曾说过。
“我不是帮他说话,嵘,他待你如何,你心里应当最是清楚不过。”
“我……”
“我知道你是因为三年前的变故,才选择了你们现下这种疏离的关系。可倘若他真是个存心陷害王府的人,我又怎会将你往他身边推。”楚峥拉着她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虎口,等待了一阵,再度开口道:“先前我怕伤了你,不敢在你面前提。但现在,你愿意听解释了吗?”
三年前的那个变故,她深信是因为尉迟渡签署王侯书、刻意丢下流苏玉,才招致了王府不可翻身的悲剧,这也间接害得楚洛在牢中郁郁而终。
此三年,王侯书、流苏玉,这两个物件频频出现在她的梦中,合着楚洛躺在她怀中断了气息的模样。
这么久了,她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原谅尉迟渡。可她早已不可避免般的,心里矛盾开了。
爱恨同党,一念之差。
所以当年如果能够好好听他解释,现下的情状会不会大不相同?
可现实却是那晚她毫不犹豫地拒绝,尉迟渡就真的闭口不言,封了所有人的口,谁也没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包括楚峥。
楚峥此刻也是豁出去了,反正尉迟渡让不让他说的他全都说了,还怕什么?
“当年我与尉迟渡、楚何诀三人皆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无论是何立场,先帝和楚何渊都会咬着不放。楚何诀谋反篡位,我与尉迟渡是他的手足,我们只是在不幸中选了一条唯一能走的路罢了。”
正如楚峥所说,尉迟渡是通过了白露霜在先太子妃的药中动了手脚,诱她癔症复发,牵制太子亭。因太子亭从未做过过分之举,他根本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夫妇二人,只是借着白露霜的手,短暂地让太子亭分不开神。可是楚何渊恰巧就利用了这一点,同时利用了太子妃与林润,才将陷害东宫的罪名扣到了洛王府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