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一直没见过楚峥,只知道他带着人在洪疫圈里进进出出,还要忙着指挥各处赈灾,想必是比她还要累上许多。
楚嵘坐在后厨房发愁,盼他能够早些回来,并亲自去到小厨房,为楚峥留了份吃食。
刚吩咐好今日的诸类膳食,便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急道:“郡、郡主!救济府外有个人晕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楚嵘脚下生风,边赶边问道:“是什么人,怎么会晕倒在救济府外?”
周围的灾民大多都已安排妥当,莫非是她什么地方出了疏漏,把人落下了?
“听府上的灾民说,好像是常年在县城各处乞讨的流浪汉。属下方才见他,身上各处皆有伤口,应该是洪水冲来时被压在了房屋下头,自己奋力爬出来的。”
见到人时,他身上全是脏污血迹,大大小小的撕扯伤遍布全身,倒真像是自己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样子。
“快把人抬进去,叫个大夫过来。”楚嵘上前扶起那位流浪汉,火急火燎道。
救济府中他的伤势最重,大夫给人诊脉包扎的过程中,楚嵘一直跟着,就连药都是她盯着熬的。
流浪汉在当天下午短暂地清醒了过来,楚嵘去看他时,他已发起了高烧。
他身上伤口多,感染发热也是情理之中。楚嵘在他清醒的时候问了他的名字,年龄,在县城中可有其他家人等问题,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他回答了自己的来处。
“我从……县城最东处来……”
玉楚县的救济府在玉楚县的中心地带,这个流浪汉带着伤从最东处来,是要花上两三日的。而且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离他更近些的赈灾人员,而是跨过半个县城,到这救济府来?
洪疫最开始被发现的地方是县城的东南边界,此人从东界来,现下又发着热……
楚嵘立刻叫来了下属,道:“马上给所有人下发面纱,府中每人再去领两日份的清疫丸,一颗都不准少。还有,未经允许,任何人都不要靠近这个隔间,听到了吗?”
太大意了。
出现这样的人,她就该先行调查好之后,再领进救济府,如今这般景色,万一府上的人都染了洪疫,那她岂不是……
楚嵘冷着脸关上了门,叫来了方才为流浪汉诊病的大夫,问道:“那人身上的伤,您怎么看?”
大夫的语气中也存有疑虑:“回禀郡主,其实从伤口的感染程度来看,更像是昨日之内形成的。”
昨日之内?那样重伤的人,有能耐从边界处走到她这救济府?
总不会是有人快马加鞭赶到此处,刻意把人丢下,意在故意给她制造麻烦?
真是要死。
楚嵘马上派人给楚峥捎了信,自己则在救济府中安抚越发慌乱起来的灾民。
救济府内有洪疫感染者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府中人心惶惶,大家全都挤在一处,谁也不敢随意走动,这点倒是合了楚嵘的心意。
楚峥在那天晚上赶了回来,双眼之下挂着两圈青黑。
“怎么回事?我明明把人全都封锁在了边境处,为何还会有人从那里过来?”
楚嵘取来为他准备下的吃食,沉着脸推到了他的跟前,道:“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
“有人故意把染了病的人送到救济府外,为的是增加负担,向你我施压。”
楚峥沉默了半晌,脸色难看。
楚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继续道:“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谁能够无视你的封锁线,轻而易举地从守卫那里混出来。”
楚峥回来之前,她就已经调查过县城中几位大户的住所。像这种住在边境处的,除了一些上了岁数寻求安逸的有钱人家,还有云锦山庄的庄主沈去秋,他在那里有座私宅。
可是沈去秋没有任何理由害他们。
“我知道了,回头我派人去查。”楚峥随意扒拉了两下眼前的米粥,嘱咐道:“明天我派人把那流浪汉抬走,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嗯?”
楚嵘自知争辩无力,软软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小心些,千万别……”
闻言楚峥终于笑了一下:“你关心我?还真是喜闻乐见。”
“我认真的!”
“好好好,知道了。”
·
次日晨起,楚嵘感觉到了身上的不对劲。
先是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再是腿上酸软无力,需得扶着什么才能站稳。
她心里一惊,暗道: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楚嵘抬手摸了摸额头,温度高得有些烫手。
她自嘲的笑了笑,想:我这个救济府的临时当家,自己倒先染了疫症了。
病如海浪滔滔,凶猛的袭进她的身体,瞬间便将她打翻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那之后外头怎样,她什么也不知了。尚且存着的时而混沌时而清醒的一缕意识里,大夫替她诊完病后踏着慌张的脚步跑了出去,苦若黄连的汤药每隔一阵就会有人喂她喝下,可她怎么也咽不下去,大多沿着下颌脖颈滑落,浪费掉了。
后来她听到楚峥踹门而入,对那些拦住他不让靠近的人破口大骂。
“滚!老子看自己的妹妹还要你们拦着?!操,放开!”
至于最后楚峥有没有来到床边,她不知道,因为她深沉地昏睡了过去。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蛙鸣蝉噪,夜空之中点着明亮闪烁的星。
那个丢了外裳的少年一手持着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一手很轻很轻地抚上了她的脸。
“……楚嵘。”
第66章 真心
咦,奇怪。
当年的那个夜晚,他有像这样摸自己的脸吗?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总不会是生病的后遗症吧?
那只手停在她的脸上,许久都不曾撤开。
那之后唇上覆上来一双有些冰凉的事物,紧接着是双唇之间缓缓渡进来的汤药。
混沌之中,楚嵘轻轻皱了皱眉,对口中忽然侵入的异物表示不满。
那双抚在脸颊的手向上移了移,似有似无地搭上她的眉间,温和地揉着,像是要将她拧起的眉抚平才肯罢休。
这样真实,怎可能是梦?
是楚峥吗?不惧染疫,这样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但楚峥忙于赈灾,哪会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床边,更何况……他不会这样温柔地摸她的眉骨。
得了洪疫的人,是被绝对隔离在封闭的环境中的,就连亲人都只能带着面纱,远远地望上一眼。
楚嵘病倒的那么些天,每日每夜的昏睡,就算白日里清醒过来,瞧见的只有例行来给她检查身体、配药的蒙面大夫。
偶然有一次醒过来,楚峥正好推门而入,一见她半睁着眼,情绪瞬间便崩溃了,推开拉着他的侍从,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了床边。
他脸上带着面纱,楚嵘吃力地转过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楚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气息不稳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对不起,对不起……”
他好像是落泪了,哽不成声。
楚嵘颤抖着想要擦掉他的眼泪,努力了半天,却只沙哑着说出了一个字:“哥……”
楚峥怕她担心,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不要担心,京城的御医马上就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对了,林润,阿水一定很想念你,还有荆阴……”
那个名字说了一半,便猛然停住了,他吸了吸鼻子,又道:“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算我求你了……”
荆阴王,楚峥刚才是想说这个名字的吧?楚嵘昏昏沉沉地想。
不知为何,她都躺在这里成了这副模样了,荆阴王的名字却比林润洛水这些亲人,更能激荡她的心弦。
是啊,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也不对,明明在此之前,他们经历了长达三年的分别,她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如此地……想要听到关于他的什么。
真是疯了。
之后楚嵘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一人在黑暗中浮沉了不知多久,直至有人像前几次一样抚上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楚嵘。”
喂进来的汤药比以往的更苦一些,那人抬着她的下颌,顺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喂。
今天下午的时候,御医已经到了,为楚嵘查看过了病症,往药中加了几味,又吩咐熬的浓稠一些,这才比原先的汤药苦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