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嵘哼唧一声,眼也没开。
尉迟渡只好亲自动起手来,从额头到嘴角,无一不细细柔柔地擦过。后又抬起她白净的手,仔细擦了一遍,这才回了屏风后,自行洗漱,脱下外裳,上’床搂住了楚嵘。
楚嵘舒服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她和衣而睡,尉迟渡思量再三,还是没下定决心替她脱外裳,那样实在有些失礼。
夜很深,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楚嵘梦到她小时候躺在楚洛的怀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手里的糖葫芦,快活非凡。可到了后头,画面一转,楚洛白着脸同她说着话,口中溢着血,每说一字,便有粘稠的黑色血液滴落在白色的被褥上。
那样刺眼。
尽管在梦中,她还是能清醒且刻骨地记住了楚洛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为你母亲报仇。”
这个梦做到最后,她竟哭了起来。
楚嵘小声的哽咽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尉迟渡,他撑起身子,低头看向紧紧抱着他的腰的楚嵘,眼角的眼泪一串接着一串,像是怎么也止不住。
他把人紧紧搂进怀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直到她哭累了,止了眼泪,才稍微放下心来。
天还没亮,他那双凤眼隐在黑暗之下却格外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阴狠。
楚嵘醒来时,尉迟渡看过楚洛,已经先行回府了,约莫是有事要忙。
早上的时间她一直陪在楚洛身边,中午去监督侍人煎药,又亲手一勺一勺地喂下去。楚峥休息了一早上,下午来换她的班,她还不肯出去,愣是被楚峥撵出去了。
她心里担心楚洛,自然是什么事也干不下去,想着有好几天没去凤凰楼了,便动身去了楼里。
张二蛋与她在大门口打了个照面,楚嵘挑眉看着他:“这个时候你不在楼里,往外跑干什么?”
张二蛋耸了耸肩,道:“老大不知道,今天生意不错,厨房里食材不够了,我刚才去购置了一批。”
“可我不是特意雇了几个人,专用来购置食材的吗?怎么是你去?”
张二蛋笑道:“有一个家里老牛要生了,这不是回去接生了吗。还有一个突然闹了肚子,这会子估计还在茅房呢。”
“那你购置的东西呢?”
“后头正用推车拉着呢。”
楚嵘狐疑道:“可你这方向也不是市场的方向啊?”
“嗐,我这不是好奇,绕去要生牛娃娃的那家看了会热闹吗?”
楚嵘作势要打:“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张二蛋嘻嘻笑了两声,怕楚嵘又要念叨他,赶忙溜进楼里。
不多时,楼中拉来了一批新鲜食材,楚嵘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便也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楚嵘原先为了避免京城中的人乱传谣言乱出书,交给了张二蛋一个任务,但凡有关于她与尉迟渡的民间小册出来,务必要给她留一本,要是写的太离谱,她还得想办法补救。
这些日子一直因为某些事情没关注这方面,城中关于二人的小书册子多得是满天飞了。楚嵘简单翻了几本,大多都已经写到了二人成亲生子,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一个孩子从父姓,叫尉迟富贵。
楚嵘眼角抽了抽,正要发作,就瞧见了下一行。
另一个孩子从母姓,叫楚大郎。
楚嵘:“???”
她是不是还要再生一个能上山打虎啊???
真是可恶啊。
除了这些名字起的稀奇古怪,旁的倒也没写得太奇葩,还算能接受。
晚间楚嵘回了王府,听闻楚洛醒了,便立刻跑进了屋子。
楚峥正拉着楚洛的手说话,见她进来,赶紧把人招呼到身边。
楚洛虚弱地躺着,脸还是有些苍白。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天那个梦。
——为你母亲报仇。
可她母亲是难产去的,又何来报仇一说。
楚嵘只当是自己多想,从楚峥那儿接过了楚洛的手,紧紧远在手里。
楚洛笑盈盈地看着她:“我家乖嵘真漂亮,和你娘生得一样漂亮。”
楚嵘鼻子一酸:“也是爹生得好。”
“好久没有看你娘写的诗了。”楚洛笑着说:“乖嵘,你去爹书房里,把你娘写的诗取来,念给我听,好不好?”
楚嵘连连说道:“好,好,爹你等着我。”
楚洛很少在孩子面前提起妻子,即便是楚嵘问起,他也只说她母亲是一个很漂亮、很善良的女子,旁的闭口不提。
但是楚嵘碰到过,楚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些诗作思念她的娘亲。
她从未读过那些诗。
楚洛的书房里,有一个小木箱,箱子里有两本册子,书皮上都没写标注。
楚嵘随意拿起一本,翻开了第一页。
“大楚七十二年,吾妻死。”
第一页,只写了这一句话。
这好像是楚洛的一本私人录载,楚嵘鬼使神差地往后翻了翻。
这一翻,便越发不可收拾。
大楚七十二年,先帝登基的第二十一年,眼见着病重,就要不行了。此时储君之位尚未确立,皇子只有楚洛与楚煜二人。
当时的楚洛已同她母亲莫澜庭成亲,有了孩子楚峥,楚嵘也快出生,而楚煜的妃室与子嗣都要逼楚洛多一些。
先帝重子嗣,楚煜虽然在这方面比楚洛略胜一筹,但看当初先帝的样子,明显是更器重楚洛的。
所以为了得到帝位,就要让楚洛万念俱灰。而楚洛的软肋,就是莫澜庭。
所以离夭,那个所谓的,她娘亲的好姐妹,亲自在她的茶饮中下了毒药。
而她楚嵘,本就是莫澜庭在性命垂危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她,命人开膛破肚,剖出来的。
她娘亲莫澜庭,根本不是什么难产而死。
是她在毒性发作,腹部出血过多的一并发作下,就这样撒手人寰了。
此后离夭在莫澜庭葬礼上,以信件的方法警告楚洛,要想保全他的一双儿女,就自己退出竞争,拥护楚煜上位。
而这整件事,楚煜都没有出过面。
第40章 交易
换言之,从楚洛退出角逐,到楚煜顺利登基,暗中只有离皇后一个人在耍心机?
他楚煜敢说,此事他毫不知情?只不过是借了女人的手,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让他们兄弟二人在他成功登基之后,继续帮扶?
而莫澜庭,不过是他们二人皇位之争中的牺牲品。楚嵘,便是在那场争斗中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楚洛要她来去诗集,根本就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真相。而楚峥,无疑是知道的。
她僵硬着身体,默不作声地把那本册子放回了原处,连同那本已经没有意义的诗集一起,被她重新锁进了箱子之中。
“为你母亲报仇。”
报仇……
她忽然冷笑一声,眼中寒意冻人。
楚洛楚峥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连自己娘亲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今楚洛自知身体大不如前,才挑在今天,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告诉楚嵘所有。
可那样她就能轻而易举地接受吗?
这般炎热的季节,她手脚冰凉,对着那木箱,控制不住地一下又一下深深吸着气。
她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关于家的温馨念想,原来都是假的。
楚嵘心如死灰地走出书房,脚下像有什么东西死死缠着她,想要把她扯入地狱。
她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叫恨,也从来不知道在厌恶之上,还会有这样一种好似可以吞噬人心的情绪。
现下她一并尝到了,是不是还要对宫里的那两位,说一声谢谢?
院中安静坐着的洛水见了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乖巧地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软糯唤道:“姑姑。”
楚嵘扯起一个笑,揉了揉她戴着小发簪的脑袋。
“阿水乖。”
她眼中的悲哀寂寥,对于刚失去母亲的洛水来说,是再熟悉不过。她似乎想要安慰楚嵘,一个劲儿地往楚嵘怀里蹭,张开手,主动抱住了她。
仿佛坠入冰窖,身上哪一个部分都不能控制自如。她机械地抱起洛水,机械地笑了一下,又机械地道了一句:“阿水自己玩好不好?”
洛水抱紧了楚嵘的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道:“姑姑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