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委屈,竟然在一个孩子面前,发酵得再无处隐藏。她几乎就要忍不住眼眶里的晶莹:“姑姑不伤心。”
洛水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边:“姑姑不伤心,伤心走开。”
她越发觉得不堪。
楚煜他们那样打压王府,害死她娘亲,她却一个人在楚峥楚洛的庇护下,没心没肺地活着。甚至有时候,会拿她的郡主身份与楚煜皇叔叔的名头,在旁人面前耀武扬威。
真不是个东西。
她冷不丁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洛水吓得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姑姑!”
她终于抱着洛水哭出了声音,又怕惊扰到旁人,只肯捂着嘴巴小声地哭。
洛水用她小小的袖子一下一下擦着她脸上的眼泪。
纵然哭得很压抑,可还是被寻来的楚峥听进了耳朵里。
楚峥有些无措地对上楚嵘通红的双眼,率先把洛水抱了下来,道:“阿水先去别的地方玩,爹有事同姑姑说,好不好?”
洛水点点头,还没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在小袖子里摸出了一块龙须糖,塞进了楚嵘的手里:“这是姑父给阿水的糖,阿水舍不得吃,现在给姑姑。姑姑不要伤心。”
送走洛水后,楚峥在楚嵘身边坐下,一直等到她哭够了,才把早就准备好的手帕递了过去。
楚嵘颤抖着接过,和着手帕用力擦着眼睛,配合着猛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和我一样。”楚嵘低头看着自己手掌上因常年练武而磨出的茧子,继续道:“你太小了,不应该和我一起被卷入无尽的痛恨之中。”
楚嵘稍微冷静了一点儿,转过头看向楚峥。
“你出生时,那么小,抓着我的拇指不放,我一抱你,你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他目视前方,双手搭在大腿上,此刻紧握成拳,手背处的青筋突起,他的语气也越发冷冽起来:“所以在母亲出殡那天,我发了两个毒誓。”
“第一,楚嵘,作为我的妹妹,一定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第二,”他的声音颤抖着,冷冷笑了:“我必手刃杀母仇人。”
楚煜,离夭。一个为了登基,不惜手足相残,事后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朝堂之上处处打压楚洛,逼得他早早退政。一个人前笑容满面,自称是莫澜庭最好的姐妹,却为了坐上后位母仪天下,而狠下杀手。
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
全是为了一己之私的禽’兽。
楚嵘手中绞着那块手帕,道:“可这未免太过凶险。”
楚峥轻笑:“你以为将来新帝继位,王府就不凶险?倘若是那太子亭继位也就罢了,但若是那楚何渊,恐怕我们迁居都来不及。”
虽说等到太子亭这辈上了台面,楚洛之于新帝就是长辈,但楚峥就又会被推上一个尖端,扮演者现在楚洛扮演的立场,日子一样不会好过。
“你想怎么动手?”
楚峥沉默了一会,道:“还没到时机。”
“那尉迟渡他……”
楚峥深深地望了过来:“王府同侯府,确实是有一些交易的。”
“……什么?”
“荆阴侯有尉迟家世代练出来的兵,早在尉迟将军过世后,皇帝收回兵权之前,荆阴侯便用了些法子,分散了一部分兵力,隐在民间各处。除此之外,尉迟家有的是私军死侍。”
楚嵘想起来,她在小南县的时候,是碰到过尉迟渡家的死侍的,当时要杀唐与,便只动用了一个。按楚峥那样说,尉迟渡怕是还有成百上千的死侍在身后。
想来也是,尉迟将军能坐到这个位置,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圣意,又怎么可能不给他家的独子留一条退路。
尉迟渡生在那样的人家,有些事,自然不需要尉迟将军手把手的教。
“他同我们建交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把你彻底杜绝在外,绝不让你卷入纷争。”
楚嵘心情复杂地垂下了眼眸。
“我同侯爷一样,纵然今日父亲选择向你坦白所有,也决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垂着脑袋想了很久,才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可是有任何变故,你不能瞒我。我……我也是想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楚峥转身抱了抱她,拍拍她的后背道:“母亲故去已久,别太伤心了,重要的是眼前人。”
楚嵘在他颈窝处用力点了点头:“嗯。”
最后楚峥陪着楚嵘回了书房,取来了那本诗集回到楚洛床前,还未念上几行,他便又沉沉睡去了。
因为此事,过了好几天她才平复下来,想起她娘亲不那么揪心得疼了。
楚洛的病逐渐见好,白日里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过他整个人变得懒洋洋起来,不喜欢动,醒来了也只对着那本诗集发呆。楚嵘常去看他,打趣他老气横秋。
是不是真的老气横秋,谁也不愿意说,楚洛他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楚洛卧病在床的消息未免传了出去,兄妹二人花了点力气才让群众相信,楚洛只是因为天气太热,身子有些虚弱,熬不住酷暑。
楚洛的病情稳定下来,楚嵘得空去了一趟侯府。尉迟渡早就得了消息,特地在门口等她。
楚嵘一跳下马车,见到那玉人儿,就忍不住耍流氓:“宝贝可想死我啦!”
尉迟渡:“……”
楚洛病重期间,他几乎每日都会去探望,却基本都是坐在楚洛床边,一会儿便走了,楚嵘和他就没好好说过话。
如今楚洛逐渐好转,楚嵘的心情也调整如初,虽然她娘亲的事儿时常让她烦忧,但一见了尉迟渡,那些烦恼都被抛到了脑后。
楚嵘好笑地戳了戳他微微红起来的脸颊,笑道:“不过是叫了一声宝贝,至于那么臊吗?”
话一说完,便被他不容拒绝地拉进了府,一路把人拖进了房间,扣上门就把人压在桌上亲了个够本。
楚嵘故作忸怩推拒了两下,道:“你怎么这么凶呀?”
他更加凶狠地堵住了她的唇。
尉迟渡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其实对她楚嵘,在某些方面格外热烈。
楚嵘的手越发不老实起来,直到尉迟渡难耐地在她腿根处狠狠撞了一下。
那种触感……?
楚嵘顿时往后一缩,怂得不敢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
尉迟渡把她还忘在他胸膛处的手拨开摆正,沉声道:“还闹吗?”
“不不不不敢了……”楚嵘哪意识到她那双爪子在人家身上,无异于是到处点火,把人烧着了,自己却怕得不行。她无辜重复道:“你,你好凶啊。”
尉迟渡扶着她起来坐好,闻言道:“郡主别招惹我就好。”
楚嵘:明明是你不禁撩。
晚上楚嵘是住在侯府的,当然是分房。
翌日迷迷糊糊在桌前坐下时,瞧见了桌上摆着的大红色的请帖。
不外乎是楚何渊的婚帖。
第41章 婚宴(一)
新郎君是楚何渊,新娘是太常寺卿家的千金李姝奕。
原先二人的婚事定下来的时候,城中就已有非议。说李大小姐是荆阴侯府拒之门外的新娘子,是别人的破鞋,如今转身就投入四皇子的怀抱,未免有些失德了。
但凡是一个爱惜自己的女子,也不会这样视婚姻如儿戏。楚何渊也是,他何等骄傲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娶李姝奕这样集万千流言蜚语于一身的女人?
说得难听些,二人皆是一丘之貉,走到一块,八成是有些阴谋的。
尉迟渡见她盯着喜帖好一阵,道:“四殿下应当给王府也递了一份。”
楚嵘这才把喜帖推到一边,撑着下巴道:“也不知道这帮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楚何渊的婚宴,你去吗?”
尉迟渡给她夹了块酥饼,云淡风轻:“自是要去的。”
“我爹决计是去不成了,府上也就只剩我和我哥能去,届时要问起我爹的病,还望他们不要刁难才好。”
他颔首道:“用膳吧。”
虽说他们以王侯的身份去参加婚宴再正常不过,可一想到那是楚何渊的婚宴,楚嵘心里就说不上来的别扭。
就好像去参加的是一场鸿门宴。
这三天里,楚嵘大多时间还是呆在王府的,有事没事念诗给楚洛听,也有事没事就想起她娘亲的事儿,一发呆就是一下午。
眼见着到了赴宴的时候,楚嵘临走前监督楚洛把药喝下,又回房中换了一套得体的衣裳,这才跟着楚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