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谧君看向了常昀。
常昀莫名其妙的回望着她。
不,不要看她。
看猫。
怎么,他好像对这只猫没有多大兴趣?
“广川侯以为,这猫要如何处置?”褚谧君试探着问道。
“放了?”常昀一愣,“要是你想要替二娘子出气,你……让人踹它一脚?”
褚谧君看了眼那个瑟缩在宫女怀中的小可怜,“广川侯,不喜欢猫么?”
常昀摇头,眼中还藏着浓郁的嫌弃。
千言万语道不尽此刻心中的复杂之情。
褚谧君还记得这只猫若干年后得到了常昀何等的宠爱,那时的常昀恨不得走到哪都抱着它,数年后掖庭中没有妃嫔,这只与君王形影不离的猫简直有如皇后。
原来皇后曾经这么惨的么,常昀根本没有多看它一眼的意思。
“我看这猫,模样倒是讨巧……”褚谧君说。
“好丑。”常昀半点也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
褚谧君:……
她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未来这近十年的光阴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了。
***
最终是褚谧君将这只猫带回了府中。
本来是想要将其丢弃的,但想想又觉得不忍。这只猫大概还没成年,又伤了一条腿,放着不管说不定会死。
虽然这只猫死不死褚谧君也不是很在乎,但阿念那种心肠软的小孩子恐怕会难过。
将猫带回来后,褚谧君让人请去大夫,给猫包扎上药。跑腿的下人不明所以,找来了宫里常为褚谧君看病的女医官。
医官以为是褚谧君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赶来,却见褚家娘子好端端的坐在榻上,一手捧着茶盏,一手指了指旁边的——猫。
好吧,猫受伤也总比褚家娘子受伤要好。
虽然医官从来没有治过动物,但毕竟是宫中经验老到的医官,处理起黑猫腿上伤口时,手法十分利落。
那猫倒也乖巧,疼的时候也不大喊大叫,最多呜咽几声,可那几声呜咽倒是听着更为让人心软。
明明受伤的不是自己,可褚谧君听着这声,倒觉得自己也疼了起来,下意识死死拧紧了眉头。
“娘子。”婢女开口提议道:“娘子若是心疼它,不妨去摸一摸它吧,听说常与人接触的动物,诸如猫啊马啊之类的,都是有灵性的。”
“它不会挠我吧。”褚谧君一边这样问,一边却已经伸手出去了。
她在黑猫的脊背上捋了几把,黑猫并没有反抗,倒是睁着一双碧褐色的眼睛瞅着她,那双眼睛仿佛能说话似的,满满都是温柔与委屈。
褚谧君心中一颤,动作大胆了些,又去摸了摸它的耳朵。
黑猫忽然偏头。
褚谧君以为它是要咬她,可黑猫只是身伸出舌子,轻轻添了下她的指尖。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好了。”包扎完伤腿后,医官对褚谧君道。
黑猫蹭了蹭褚谧君仍悬在它耳朵边的手指。褚谧君一阵恍惚,等她自己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这只猫抱在了怀里。
这手感……相当舒服。
褚谧君抚摸着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莫名的心生愉悦。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后来的常昀为何无论走到哪都喜欢带着这只猫了。
怀里抱着一团暖暖的小东西,感觉实在太棒了。
这只猫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丑。它还年轻,没有露出数年后那种老态,它的鼻端小巧,眼睛又圆又清润,时不时还会像个孩子似的发出糯糯的叫声,让人怎么舍得撒手。
褚谧君当即命人在自己房里给这只猫搭了个窝,从今天起这就是她的猫了。
次日早上,褚谧君卯时准点起。
按理说,她该去洗漱梳妆然后背诵儒经。
但她就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猫窝边。
“娘子?”婢女疑惑的唤了她一声。
“哦,我看看这猫,等会我就走。”
然后就在猫窝边守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索性将自己的书案搬到了这来,看一眼书,看一眼猫。
毫无疑问这是褚谧君效率最差的一个早晨,竹简上通篇的之乎者也,她半个字也没记住。
可偏偏她本人还不觉得这又什么不对。
“娘子,蒲先生来了。”终于,侍婢忍不住提醒道。
“哦,老师来了?”褚谧君一惊,想要起身去书斋,然而怎么也迈不动腿。
“我是不是……不能把猫带去书斋?”好歹她还有几分理智在。
侍婢们面面相觑,“恐怕不能。”
“若带着它去听讲,有违尊师之道吧……”褚谧君无奈。
“是啊。”婢女点头。
“你试试将这小东西藏在你袖子里带过去?”忽然有人这样说道。
褚谧君抬头,这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站着自己的外祖母。
褚谧君即刻心虚的往后退了几步。
“谧君不敢!”
卫夫人噗嗤笑了一下,“难得看到你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褚谧君讪讪低头,忽然却意识到了不对,“外祖母这是要出门么?”
她发现卫夫人换上了一身便于出行的衣装。
真是奇怪,卫夫人很少会踏出褚家院落。
“是啊,我要出去一趟。”卫夫人轻声说道:“你呆在家中,乖些。”
第33章
洛阳城东, 褚氏家墓。
说是家墓,其实不过是几座坟墓聚集的一片山头而已。褚氏并不是什么望族大姓,发迹自褚相而始, 上溯数代, 皆是黎庶之辈。唯有褚相的父亲曾做过小官, 最后却卷入朋党倾轧之中,被贬谪至南方病亡。
褚相显贵之后,将父亲改葬回洛阳,后来他母亲病逝,亦被他葬在了亡父身侧。
此外, 还有一个人也葬在这。
褚瑗, 褚相次女。
这是四月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晴天, 褚相在这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尚书台处理政务, 而是早早乘车来到了这里,来吊唁自己早逝的女儿。
与他同行的,是体弱多病,几乎不曾出门的卫夫人。
这一日, 是他们女儿的忌日。
只是这个忌日不为人知, 哪怕是褚谧君,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是死在这一天。
“到了?”因山路难行, 马车只能在山脚停下。卫夫人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颠簸, 开口问道。
“到了。”褚相的声音比往日要低哑。
“到了呀。”卫夫人低低的叹了口气。
褚相搀扶着自己的妻子走下马车,两位老人在几名仆役的陪同下静静的沿着山路慢慢往上走。
不同于别人家拜祭亡者时的大张旗鼓,这一对年迈的夫妇好像只是来这里探望一个熟悉的亲人而已。他们什么也祭品也没有备下, 亦不曾悲泣神伤,两个老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不紧不慢的走在山路上,时不时交谈几声。
“累了。”卫夫人身体不好,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
褚相也不催促,就这样默默的站在妻子身侧等着她。
下人提议卫夫人乘坐肩舆上山,但卫夫人且摇头拒绝了,“若让弦月知道我已经老到了要靠肩舆才能上山的地步,那孩子会担心我的。”
弦月,是已故褚瑗的小字。
褚相只是笑笑,“你这爱逞强的毛病,弦月倒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弦月一个人待在这会不会觉得冷清。”卫夫人继续往前走,“我的身子若是和十多年前一样,我肯定每天都来看她。”
“弦月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想自己的事情,我们这样的老人,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她会嫌烦的。”
“还记得么?弦月从前总和满月一块出去惹是生非。咱们都以为是满月带着妹妹胡闹,可实际上每每在后头使坏的,都是弦月。”
“记得记得。咱们这三个女儿,性情各异,我一直以为最不让人省心的是满月,可谁知道是弦月……”
“胡说。咱们最好的孩子分明就是弦月。你从前、你从前不是一直夸弦月聪明么……”
两人一路絮絮叨叨,有关女儿的回忆其实也就那么多,这两个人却总爱不厌其烦拿出来说几句。褚家二娘褚瑗在这世上其实也就活了二十多年,人生才开了个头便走向了终结,只留下两个老人在她走后,追忆她曾存在过的时光。
人年纪大了,记忆力就会衰减,等到他们什么时候也忘了这个女儿,也就到了他们生命该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