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番外(31)

时值二月末,春暖还寒时。

椒房殿外冠绝天下的牡丹还没有到花期,倒是殿外两三株樱花早早吐苞怒放,或素白,或浅绯,堆积在枝头,远望如霞云。

霞云之下,站着一个褚谧君熟悉的人。褚谧君盯着那人瞧了一会,方缓缓走近,“你怎么来了?”

常昀拿掉发中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来找你……道谢。”

“我说过,你不需要道谢。”褚谧君紧抿着唇。其实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不自觉的想要露出一丝微笑,之前在椒房殿内所感受到的压抑沉闷,在她踏出殿外看到明媚艳阳和繁茂花树下少年后,就不犹的消散了。

但她不喜欢笑,所以硬生生的压住了想要上翘的嘴角。

“你说不需要道谢我就偏要来找你道谢。”常昀慢悠悠的跟在褚谧君身后。于他而言,和褚谧君作对仿佛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没有出多少力。”褚谧君淡淡道。

常昀获释,是必然的结果。晋伯宁强占民田不是一时之事,褚相搜罗罪证也必定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也就是说,褚相早就做好了对付晋伯宁的准备。

常昀还不清楚楼贵人的事,所以暂时不能理解褚谧君的消沉,但他看出了褚谧君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再多话。

“广川侯……”褚谧君忽然轻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

“你是怎样,看待权力的?”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褚谧君只是因为心中憋闷,所以才不由自主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她身边的侍女虽然多,但没有谁能够陪她聊这个。

权力是什么呢?

褚谧君自生下来起,就距大宣手握至高权力的那些人很近很近。权力,似乎是这世上最美好又最恶毒的东西。

在听到褚谧君这一问后,常昀缄默不言,像是在沉思,又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话。

忽然他轻轻一笑,问褚谧君:“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么,‘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尧治理天下政绩显赫,但他若是登临姑射山上、行至汾水北岸,见到了四位在那得道的神人,他就会茫茫然而忘记自己治理天下的地位。

这句话褚谧君不能深解,只知其大概的意思是说,统御天下,不如参悟大道,为俗世穷尽心神,不如无为忘我。

“这是《庄子》中的话。”褚谧君一下就想了起来,她记性不算特好,但胜在勤奋,对古时的圣贤之言虽然做不到出口成章,却也能基本熟悉。

“嗯,语出《逍遥游》。”常昀点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篇。”

“原来君侯曾读过《庄子》。”在她的印象中,常昀不像是会碰道家典籍的人。

可在她印象中常昀究竟是怎样的人,她自己也说不清。

“褚娘子不也读过么?”常昀转头看向褚谧君,眼眸中似有澹澹水光,“我不爱儒家的汲汲营营,不爱法家的酷烈严苛。其实黄老中的守柔恬淡也不是我所喜欢的,我只是独爱庄子与天地相合的逍遥。”

“我幼时曾粗略读过《庄子》,但也仅止于内篇而已。”褚谧君不禁有些赧然,“自西汉以来,儒术独行,这世上还是钻营儒家经学的人更多。我的老师只教我读《庄子》,却不教导我怎么解,所以我并不能参透何为忘我齐物之境。”

“何需要人教导?”常昀点了点心口的位置,“凭这里就好。”

褚谧君先是一愕,继而一笑,“说的也是。”

两人不自觉的并肩而行,风中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瓣,常昀伸手,恰好接住。但他并不拢紧五指,于是这片花瓣又转而向褚谧君飘来,擦过她的鼻尖。这时她才惊觉她和常昀之间的距离很近。

此情此景真是像梦一样啊。她现在居然和常昀心平气和的走在了一起。

一直以来压迫她心中的阴霾似乎被稍稍吹散了些,似乎又没有。她看着常昀,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十年后那个暴戾阴沉的帝王。

眼前的少年,和后来的君王,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他今日说的这些话,真的就是他心中所想么?

这世上,到底什么是真的?

“怎么了?”常昀注意到了她长久出神的目光。

“没什么,这只是想起了一个梦。”褚谧君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她没有详说梦境的意思,常昀也就不问。

过了一会,他听见她轻轻道:“庄周梦蝶之事,君侯怎么看?”

“梦蝶之事,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议论不休了。”他沉吟一会,又用了《庄子》中的一句话来作为回答:“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

褚谧君蹙眉思索了一会,一笑,“懂了。无论身在梦中还是梦醒之时,人皆有悲欢离合,梦中不知是梦,醒时未必是醒。是梦是醒,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常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想着什么心事,长睫低垂如鸦羽,忽然抬头一笑,对褚谧君道:“褚家娘子,商量件事。”

“什么?”

“咱们和解吧。不管之前有什么仇什么怨,和解吧。”

第25章

皇后下令将美人于氏削去位分贬入西苑的消息, 第一时间传到了清光殿楼贵人这。

罚得比她想象的要轻,所以她也就继续心平气和的坐在案前练她的字。纸上抄录的是一卷《道德经》,她每一笔都娟秀端正, 望之使人赏心悦目。

直到有宦官进来通报, 说于氏求见, 她这才搁下了笔,起身亲自赶到殿门,将于氏迎了进来。

“贵人救我!”果不其然,于氏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那双纤长秀美却因狱中折磨而满是血污的手揪住了楼贵人的衣摆,楼贵人搀住于氏, 扶着她一同在榻上坐下。

“我已竭尽全力。”楼贵人遗憾的叹了口气, “我在太和殿前为你向陛下跪了一天一夜, 才终于求到了陛下对你的特赦。原本皇后……是想要杀了你的。”

于氏泣不成声, 本就是绝艳的一张脸,因眼泪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可我分明没有做下那些事。那日我只是去了听雨台,为陛下跳了一支舞, 我什么都没有做!陛下为何不信我, 陛下为何不——”

“慎言。”楼贵人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于氏的双唇,“你可以怨恨这世上所有的人, 就是不能怨恨陛下, 哪怕心里想想都不行。”

“陛下明明那样宠爱我,他竟然会……”于氏想要止住哭泣,可眼泪怎么抹都抹不完, “我这样的卑微之身,怎么敢怨恨陛下,我按照贵人所言,全心全意的侍奉陛下,然而却不能换得陛下哪怕一点点的怜惜,实在是——”

楼贵人拿出帕子,细心为于氏擦拭着泪水,如同一位温厚的长姊,“不必心有不甘,这世上,哪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是么?”

“当然。”楼贵人轻轻拥住纤瘦的于氏,在她耳畔低声呓语,“于这世上的男人而言,女人是闲时用来逗趣的玩物,是劳累时抚慰心灵的解语花,是他们在落魄凄寒时的陪伴,是功成名就时的点缀。”

可唯独,不是人。

“所以——”楼贵人的嗓音沙哑,带着些许悲叹,“你要足够聪明,陛下希望你是什么模样,你就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且永远不要期待他会给予你对等的回报。”

“真是不公。”于氏喃喃。

“别哭啊。”楼贵人将帕子塞入于氏的手中,“不是还有我么?我会帮你。”她对上了于氏含泪的眼眸,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我会帮你的。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可你要知道,掖庭之内永远只有秋与冬。在寒冷的时节里,人们只能相拥着取暖,否则就会冻死。”

人前永远娴雅温淑的楼贵人,难得露出了空茫寂寥的神情,这些话不知是她想说给于氏听的,还是自己。

“我十五岁那年进宫,比现在的你还要年轻许多。那时楼家往宫里送进来了三个女孩,我在其中排行第二。后来她们都死了……”她温柔的以指为梳,打理着于氏那一头略有些蓬乱的乌发,“你总让我想起她们,所以我得帮你。”

“我……妾身知道了。”于氏总管平复了情绪,楼贵人已经为她打理好了仪容,她起身朝楼贵人一拜,“妾,去西苑了。请贵人……”尽管竭力隐忍,她的语调还是不犹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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