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回敬他的是路鸣泽讥诮的笑声。
路明非心下一凉，跌跌撞撞地朝着印象里月无的位置走去，他拼命地眨着眼睛，眼前的景物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
——那是龙类泛着金属光泽的狰狞身躯。
巨大的骨翼与身体中突出的骨刺将整个空间填满，边角的墙壁甚至已经碎裂，那仿佛是进化中的龙类，又仿佛是被骨刺撕裂的残躯。
其他几个人也恢复了视力，面对这庄严又残酷的美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这是月染？”还是楚子航先出了声，他蹙起了眉往前走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路明非捂住自己跳动的心口，他莫名知道他们能做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就这样匆匆地像个荒诞的笑话，可是不可挽回的也已经不可挽回——
“月无在哪里！”他莽撞地走进了那片骨刺的丛林，完全没有在意这刚刚还是让所有人毫无还手之力的龙族。
但他不小心扫过的骨刺竟然如粉末般坍塌了。
就像连锁反应，整个巨大的躯体都崩碎在了他们眼前，化作了晶莹的碎末，像雪一样飘洒了下来。
整个石室乍然间空白，路明非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月无。
他立刻跑过去扶起她，月无看上去和漫天的碎片一样苍白，她还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没事吧，你刚刚做了什么？”路明非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手忙脚乱地问。
月无摇了摇头，唇角骤然又扬了一下，“你当时救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不远处的凯撒接了一片碎末，看了看路明非和月无，低声说：“她做了什么？”
他旁边的月华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月无在怆然之戒上动了什么手脚，原来是把自己的血肉和它联系起来，把自己献祭给了月染。”
默默听着的楚子航接口道：“所以她肆无忌惮地提升了血统……月家的血统提升法有问题？”
“提升到极致就变成了毒性。”月华望着月无苍白的样子，“她满身的血都变成了毒药，然后献祭给了月染。大概就像，给月染直接注入液态贤者之石吧。”
“那她……”楚子航的声音低了下去。
月华没有再说话，她在心里补全了这句话，月无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了。
路明非也发现这件事了。
他怀里的女孩较之以往更加单薄，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她的唇色青白，肤色也青白，泛着无法辩驳的、清清楚楚的死气。
他同她说着话，却几乎要哭了出来。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癫狂地呐喊：“路鸣泽救她啊，你说口令已经用了的！”
小魔鬼突然叠加在了眼前的画面上，他就站在路明非和月无面前，形容肃穆，有种古怪又刻意的可笑。
“当然已经使用，没用的话，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哥哥，珍惜告别的机会吧。”
no salvation，当然是注定好的，没有救赎。
路明非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不，是全身都在颤抖。他顾不上怒骂小魔鬼，他只是盯着月无像念经一样反复念着：“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好像他读得愈多愈快就能发挥更大的效力。
月无脸上的笑容很像梦境里无忧无虑的样子，她对路明非说：“你当时也让我不要死，我其实觉得很开心……”
“那现在也不要死。”路明非的头低了下去，眼泪汇在一起狼狈地砸在了地面。
“我现在也很开心，”月无的目光渐渐涣散，“死亡也让我觉得很舒服。我真的很累了，路明非。”
“但是活着能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手彻底垂了下去。
路鸣泽耸了耸肩，“真是个永远都在克制自己的姑娘，既然都是告别了，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说出口吗。”
他消失在了空气里。
背后的几个人默默地看着路明非和失去气息的月无，像是参加一场沉默的葬礼。
那些碎片漂浮着、坠落着，真的像在地面上落下了一层积雪，它无声地埋葬了夜月辉的尸体，闪着微光的怆然之戒落在他手边，一同被白色覆盖。
路明非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月无脸上最后的神色，是她活着时从未表露过的生动明快的、甜美的微笑。
那片黑暗是她的甜梦么。
第38章 告别
楚子航写完任务报告，关上了电脑。
窗外的黄昏正是最浓郁的时刻，橘黄色的光温柔地洒在这个平静的城市里。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是热热闹闹的喧嚣，浑然不知不久前他们面临了毁灭的危机。
学院执行过的任务里，这个任务算是危险度只在那几次龙王事件之下了，而这一切都被一个女孩所化解了。
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不由想到月华现在不知在哪里，是否也在这片烟火人间的某个角落打量这个世界。
凯撒已经回去了，月无的尸体原本应该交给学院派来的执行员，但路明非赶在学院来人之前把月无火葬了，他不想看到她的微笑被那些冰冷的研究器械割裂。
楚子航没有阻止他，还帮忙找了墓地什么的，他想昂热校长肯定不会怪路明非的，所以这件事他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事情都处理好后，月华向他告了别。
她穿着长裙，拖着行李跟他说她准备离开了。那一头漂亮的直发被她去烫了波浪大卷，蓬松地垂在肩头，看上去充满活力。
“我想多看看这个世界不同的地方，可能先来一趟世界环游吧。”她笑着说，又对他狭促地眨了眨眼，“我知道秘党会一直监视我的，没关系，只要别偷看我洗澡就行。”
他想了想说：“有空可以来卡塞尔学院玩。”
月华点头道：“好的好的，到时候狮心会会长要好好招待我啊。”
她对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转身离开，背对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口袋里的护照和身份证上是虞华的名字，她委托卡塞尔学院帮她办理的新的身份，或者说，是回归了原本的身份。但在这个世界里，她可以放一个悠闲的长假了。
当然，这个存在混血种和龙族的世界终究会在平静表面之下陷入种种危机，她今后也许会再次出现会帮助这个世界的主角们，谁让她真的很喜欢楚子航呢。
不过算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夏弥，而路明非……会不会在满心的诺诺影子外，为月无留下一个位置呢？
她眯着眼睛望向灿烂的阳光，但是月无想必已经心满意足吧。
楚子航目送她远去，他想，她一直都像个冷静的观察者，现在也许是摆脱了家族的阴影，她似乎终于自由了。
这样很好，他难得地轻轻翘起了唇角。
城市另一端，路明非蹲在房间里打了一局又一局的游戏。他麻木地盯着屏幕，麻木地结束之后又开启下一局。
婶婶的斥责他整天就知道打游戏的唠叨从外面传来，听到使唤他直接丢下了游戏出门帮婶婶做事。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失去控制后留下的一片狼藉。
就像他如今乱糟糟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脑子。
生活还在继续，知道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个女孩子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世界照常运转，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她就像清晨第一缕白色的光，是熹微时的一点点淡色光晕，日出后迅速褪去，了无痕迹。
“只要你记得她，她就存在过，而且将一直存在。”
月华这样对他说。
他会记住她的。
路明非会记住那个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的女孩子，记住她的内敛和隐忍，记住她的脆弱和温柔，记住她笑起来的样子。
就算是虚无的光，也是真切存在过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