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也没注意那傻小子!”冉阿让说。
这并不是欺骗,因为他的确这样想。珂赛特尽管还没闹明白自己心里这突如其来的欢愉与向往属于爱情,但她近乎本能地在父亲跟前作了掩饰。在马吕斯跳进冉阿让布置的一个个陷阱的同时,珂赛特则轻巧地绕过了谈话中所有的套索。冉阿让一次指着马吕斯问她:“你看那个人怎么样?”
珂赛特只是平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个年轻人呀。”她若无其事地回答,好象她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他。
冉阿让反倒因此而放心了。那之后他们变更了散步的地点,有些时候到其他的地方,但总还有一多半的时候会去卢森堡公园。每当那个年轻学生走近,每当他们在小道上擦肩而过,冉阿让总是警惕地瞪着他,但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马吕斯犯下了更大的一个错误:他已经深深陷入爱情的痴狂之中,在公园里那短短的会面、那一时的狂喜已经无法使他满足了。对这姑娘的迷恋使他发了狂,他决心要打听到她的名字、要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当那位老先生和他的女儿起身走出公园的时候,马吕斯也跟了上去,他悄悄地缀在他们后面,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绝没有给人发现。他隔着一段距离,望见那老先生跟女儿低声说着什么,走进了卜吕梅街,他们在一栋花园内疯长着各种植物的房子前停下,那儿是卜吕梅街88号。老先生打开了门,让女儿先进去,他自己转过身来关上院门,一边上着锁,一边抬起头来定定地对马吕斯看了一看。
第三天,他们没有来公园。马吕斯白等了一整天。再过一天,同样如此。马吕斯中饭也没吃,一直等到晚上,天黑以后,他去卜吕梅街那栋房子外徘徊,看到屋里的灯全是黑着的。再过一天,公园仍是空的,灯仍旧黑着,那父女俩似乎突然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他在卜吕梅街等了一个下午,等到隔壁邻居家的一个老佣人出来倒污水。他向那老佣人搭话:“隔壁这家住的是什么人?”
那老头子抬起布袋一样宽宽松松下垂的眼皮,无精打采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住人。”
这使马吕斯大惊失色。“怎么会没有住人呢?”他问,险些忘了掩饰自己的目的,“可我看见――我是说,我看见这房子外也没挂着出售的标牌?”
“以前有人把它买下来过,后来不知道那户人家搬去了哪儿,院子就荒着了。得荒了有十年了吧。”
他倒干净了桶里的水,拎着空桶要往回走。马吕斯紧跟了几步,追着他问:“那是谁买下了这栋房子?”
“不知道。”老头儿漠不关心地扔给他这样一句话,将门从里边关紧了。
就在马吕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的时候,柯洛娜也正坐着马车离开一场聚会。她在聚会上遇到警察局长的夫人,聊了两句,话里话外暗示着最近的圣日耳曼大道似乎治安有些不/太/安/稳。隔了几天,周围街道上的巡警就增多了不少。
这原本是为了防备着被人跟踪――其实,若是马吕斯有勇气堂堂正正地向冉阿让介绍自己,或许柯洛娜还会对他轻轻放过,可是他试图跟踪,这就不由得让她提起了戒备之心。然而,她也没想到,这戒备做得有点过头了。
马吕斯其实没有找到圣日耳曼大道。可是,街上增加了巡警,却使得珂赛特连与爱潘妮会面都做不到了。
一夕之间无法再与情人会面,又失去了朋友,这使珂赛特陷入了消沉之中。她并没有抱怨一句,对于不再去卢森堡公园的事情不发一言,也没有评论周围增加的巡警,但谁都看得出她在发愁。芳汀的一颗心完全系在女儿身上,她也头一个注意到珂赛特已经很久都不见笑颜。这可把她愁坏了。“你是在想什么呀,我的小百灵鸟?”她问。
“没有什么。”珂赛特平静地回答。
任凭芳汀和柯洛娜追问,她都没有说出口。她心里模糊地感到冉阿让对那年轻人似乎并不认同,并且她怀抱着希望,认为只要装作自己并不在意,那么父亲就会再次带她到卢森堡公园去。可是说出口的话语能够掩饰,人的心意却是没有那样容易掩盖的。因为她日渐憔悴,整个家庭都笼盖了一层阴郁的氛围。柯洛娜有一天悄悄地低声问冉阿让:“您说,她会不会也对那个年轻人动了心呢?”
她想起了自己无望地单恋着安灼拉的那段时光。
冉阿让的内心打了个寒战。“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部分段落引用或改写自《悲惨世界》原著。
引用不超过10%。改写部分……因为马吕斯珂赛特恋爱线目前完全按照原著在走,我也说不好比例,请大家见谅……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七月革命发生后还不到二十个月,一八三二年便在紧急危殆的气氛中开始了。
因为有识字班积累起的经验,柯洛娜办的学校很快踏上了正轨。而她甚至不需要从学校的事务中抬起头来,就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紧张:人民的疾苦,没有面包的劳动人民,最后一个孔代亲王的横死,仿效驱逐波旁家族的巴黎而驱逐纳索家族的布鲁塞尔,自愿归附一个法兰西亲王而终被交给一个英格兰亲王的比利时,尼古拉的俄罗斯仇恨,一个接着一个陷入困苦的家庭,因为冻饿而死不得不从名称上划去的学生……
一八三零年以来在社会中涌动的不安的暗流,如今跃动得尤其明显起来,时不时有一阵小些的暴/乱,尽管很快被压制下去,却仿佛暴风雨前的雷声。在这样紧张而压抑的气氛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群众的义愤似乎很快就要压抑不住,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集体爆发出来。
革命迫在眉睫了。
ABC的朋友们有一多半都错过了一八三零年的那次革命――那时柯洛娜赶回伦敦去了;尚在读书的若李回了南方的家;古费拉克则是被家人捉回去的;巴阿雷因为先前的一些事情,当时正待在警察局里――革命成功后他便被放了出来。最后算下来,唯有安灼拉、弗以伊和博须埃参加了七月革命,博须埃还在街垒上摔了一跤,将鼻子磕破了。
正因错过了前一次,又因为革命的成果被社会上的种种力量所牵绊,没能够达成人们真正想要的成功,于是这一次,ABC的朋友们似乎投注了格外多的热情。但凡有安灼拉在的聚会上,几乎不再有革命之外的其他话题,而古费拉克则不断地从别处带来各个组织的消息。就连安妮也越来越频繁地出入柯林斯了:女工中最有声望的是柯洛娜,但她们实际的组织者则更多地是安妮。所有这些想要战斗的女性该如何参与、如何安排,她们的武器从哪儿来,有哪些人学过开枪,哪些没有,都是需要多方面反复协调的事情。
但,除了参与这些事情之外,柯洛娜在柯林斯反倒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没人怀疑她对革命的忠诚,就像如今已没人怀疑她能像任何一个男人一样战斗。因此谁也没过问她这些天究竟在忙些什么,她自己也并未主动开口解释,只是没耽误女工方面的任何组织。
唯有一次,在二月的一天,安灼拉照常前往他毕业后就职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尽管他全心全意地为革命的事业而奋斗着,他也认为,既然答应了在这儿工作,就须把自己的工作认真地完成好,这无关热情与爱好,也无关薪水,只是出自一种高尚的责任感。
他和另外两个律师一起,在房屋最里间的小办公室办公,各种文书和案卷高高地几乎堆到天花板。安灼拉通常会在里面待上一整天,偏偏几天前,房间里的水壶坏了。不知是谁将它的底部摔裂了一道缝,没人肯认,于是也没人愿修。
于是这些天,他们要喝一口水,便不得不出门去隔壁的大办公室倒水。中午时分,安灼拉起身要去接水的时候,听见对面马拉赫律师办公室的门一响。当他走出去的时候,他无意间一瞥,看见了走廊尽头一个金发的影子,还有匆匆掠过拐角的一片淡绿色的裙摆。若是往常,他并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唯独这件衣服他认得:这是柯洛娜的衣服。他唯独认得这裙子,是因为一年前,她曾经穿着这条裙子遇见一次游/行被镇压,于是留在现场组织人们撤退。那时鲜血弄到裙子上,将浅色的布料染污了,怎样洗都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于是柯洛娜让裁缝用墨绿的丝线在上面绣了花,巧妙地遮盖住那些痕迹,免得又花昂贵的价格另做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