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初识格温多林夫人的时候,她没有一丝流言上身。可是现在,哪一个正派女人还愿意在海德公园里和她同乘一辆马车?嗨,连她的孩子也不允许跟她一起生活了。还有其他的传言――说看见你天亮时溜出那些污七八糟的地方,还乔装打扮,鬼鬼祟祟钻进伦敦最肮脏的贼窝。那是事实吗?有可能是事实吗?我初次听说的时候,大笑不已。现在我又听到了,不禁为之震颤。你的乡下别墅和你在那儿过的生活怎么样?道连,你不知道人家说了你些什么。我要你过一种受世人尊敬的生活。我要你名声清白,历史干净。我要你断绝跟那些坏家伙往来。别那样耸肩,别那么冷漠。你的影响很大,让它成为好的影响,而不是坏的影响。格洛斯特勋爵是我牛津大学时代最要好的朋友。他给我看了一封信,是他妻子临死前独个儿在门通的别墅写给他的。这封我所看过的最可怕的忏悔信,涉及到你的名字。我告诉他这很荒谬,还说我对你非常了解,你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解你吗?我很纳闷,难道我真的了解你?在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看一看你的灵魂。”
“看我的灵魂!”道连・格雷咕哝道,一下子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吓得脸色几乎发白了。
“是的,”霍华德严肃地回答,话音里带着深沉的悲哀,“看看你的灵魂。但只有上帝做得到。”
“巴兹尔!”柯洛娜几乎是下意识地叫道。
自他们进门以来,她除了最开始的问候之外,就一直坐在旁边。这并不是一场她能够涉足的谈话:她几乎不认识道连・格雷。但当巴兹尔最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感到脊背发冷,似乎有一种出于直觉的危险――这没有道理,因此她自然地将之归结为他提到了上帝的名字。“灵魂是上帝的领域,巴兹尔。你不该那么说!”
这话能说服他吗?她甚至不能说服自己。她对上帝并没有那样的虔诚。可巴兹尔的话一定对道连・格雷产生了什么她无法揣测的影响,眼下他正看着巴兹尔,脸上带着一种恼怒与傲慢交织的神情。偶尔他又看看柯洛娜,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而柯洛娜,尽管经过了卡顿的训练和长久以来在巴黎社交界的练习,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他眼下的想法。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我不该那样说。”巴兹尔说,他的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站了起来,“但道连,人家对你的这些可怕指控,你得给我一个回答。要是你告诉我,这些指控根本就是假的,我会相信你的。否认吧,道连,快否认呀!”
道连・格雷也跟着站了起来,但他没有回答。他用冷酷的、不为所动的目光看看巴兹尔,又看看柯洛娜,像是在估量什么。“你想要看我的日记吗,巴兹尔?”最终他问,“你想要看我的灵魂吗?”
“我恐怕这不是凡人能够做到的。”柯洛娜说,在紧绷的气氛中她感到自己无法单独坐着,于是也站了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握着裙摆,“而您也没有回答巴兹尔的问题。”
道连・格雷看看她,又看看巴兹尔。最后他微微一笑,那张美丽面容上绽放出的微笑是那样动人,但他的回答却冷淡无情:“不,我没有什么要否认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有少数对话引用自《道连格雷的画像》原文,主要是巴兹尔和道连格雷的对话部分。引用不超过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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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中对话进行到这里道连格雷就该把人引到阁楼上去看画像+行凶杀人了,但这里多了柯洛娜在,而且两人都是大白天来访,脱罪太难,所以他放弃了。
可能有点生硬对不起,但我真的想给巴兹尔霍华德一个HE_(:з」∠)_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卡顿慢慢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
已至深夜。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木柴在壁炉里毕毕剥剥作响的燃烧声。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那还是柯洛娜小时候铺起来的,怕她走不稳路的时候在地上摔倒。因此,柯洛娜完全没有听见卡顿的脚步声。
她伏在书桌前读信,面前摊开一大堆信纸和草稿纸,墨水瓶敞着口放在一边。她一只手拿着信纸,另一只手插进头发里,心不在焉地梳理着长发,在她脚边,已经有好几根金色的长发掉在地毯上。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长长的、疲倦的叹息,将那封信放到一边,揉了揉眼睛,提起笔来。
“2月8号……2月14号……”她低声念着,在旁边的草稿纸上潦草记下几笔。卡顿担心吓到她会染污了信纸,于是赶在她的笔尖仍停留在草稿纸上的时候开口:“柯洛娜?”
柯洛娜果然被吓了一跳。她随意丢下笔,站起身来,匆忙朝他走过来:“父亲!您怎么起来了?今天睡不好吗?”
“你怎么还没睡?”卡顿不答反问。
“我马上就去睡――今天下午我陪巴兹尔出门了,没来得及回信。等我先把最后几封信写完!”柯洛娜说。刚才卡顿从背影中观察出的困倦在她转身的时候已经消失了,她的语调轻快而明朗,她在面对他的时候一向如此。“我都16岁啦,父亲,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您需要什么吗?”
“我只不过是生了一次病,你就把我当成玻璃制品了。”卡顿怜爱地拍拍她的手臂,“我不需要什么!我已经六十几岁了,更能照顾好自己。过几天你就可以动身回巴黎了:巴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你不必让自己这么累。”
柯洛娜耸了耸肩。“如果我说我不累,那您也不会信。不过,我的确计划着回一趟巴黎:2月1日动身,17日再回来。”
“回来?”
“怎么啦,您不会期望我就永远待在巴黎了吧?”柯洛娜笑起来,“这里已经不欢迎我了吗,爸爸?”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卡顿轻轻敲了她一下,“但你没有必要过于担心我。”
“也许吧,可我想。不管您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和您住在一起。”柯洛娜说,她亲密地攀着卡顿的手臂,就像她小时候一样,“您不是也曾经过了一段这样的日子,不断在英国和法国之间往返?我怎么就不可以?”
这样的辩论已经不是第一次,卡顿从来没有赢过柯洛娜。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明知道将会徒劳无功的尝试:“也许我是把你教得太固执了。”
“嗯――所以说,如果您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您也只能怪自己。”柯洛娜说,以手掩口,咽下一个呵欠,“好啦,您去睡吧!让我把最后这封信写完,然后我也去睡了。”
她将那封写给马尔塞夫夫人的信写完,封好信封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柯洛娜搁下笔,收拾好书桌,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换上了睡衣。
但她并没有熄灭油灯。她走到梳妆台前,从最下层的抽屉拿出纸笔,开始继续写另一封尚未写完的长信。
“……上次你提到今年你就会尝试考巴黎大学。如果你成功考取,请一定告诉我,公白飞!我已经错失了一次给你们当导游的机会,可不愿错过第二次。
“我要感谢你们在上一封信里提出的许多建议。和安灼拉所建议的一样,我最终选择在两地之间往返。这似乎是唯一一种可以兼顾父亲和我的绘画的方法。我知道,公白飞,你曾劝说过我,世界上有些事情可能是不能够兼顾的。我自己也同样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随着我年纪逐渐增长,我开始明白,人的精力和能力都有极限。所谓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只是小时候一种理想的奢望。很多时候,努力未必有回报;即使用尽全力努力,也未必一定能够达成目标。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经相信,我是真正地懂得这个道理。
“但也许你们会说我了解得还不够透彻,又或许是愚蠢的理想主义还未完全从我身上消退。因为,如果我真正明白,我现在可能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疲于奔命的境地。这世界上感觉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我总是没有时间,从来没有时间。公白飞上次给我推荐的那本关于大革命历史的书我记下了,但我甚至没有空闲去一趟书店来买下它。在有些时候――譬如今天,当我在深夜里给你们写信的时候――我会感到恐惧。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恐惧我想要同时抓住的东西将会一并从我手中失落。我恐惧着,我想要同时做好许多件事情,最后一件也做不好,我会失去自己的绘画,同时也失去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