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凯姗说,她的手指轻轻地发着抖,“我看得出来,至少巴罗夫绝不是像医生说的那样中风而死的。可是这就更可怕了!我没法想象有人在维尔福法官家里犯下那样可怕的罪行,那可是法官家里呀!他或许还要犯第四次、第五次!上帝呀,我想想就可怕。可是我不知道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的。埃弗瑞蒙德小姐,求您告诉我这些都只是我胡思乱想吧!”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柯洛娜问。
“因为我要负责去指挥人打扫那间房间。大家没有人敢第一个进去,我只好硬着头皮带头进去,指挥两个仆人将他……将他搬出来。”凯姗哽咽了一下,又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柯洛娜的身边,“我见到了他的样子,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都要变成红色的了,嘴唇发乌,手指扭曲……我见过中风的病人,我父亲当年就是因为中风而离世的,并不是那个样子。后来,我们大家一起聚在厨房里商量辞去职务的时候,厨子说,他亲眼见到那个为巴罗夫诊治的医生疯了一样冲下楼来,抢过喝剩下的柠檬水,而杯子再送回来的时候已经空了。只可能是维尔福先生或医生悄悄把里面剩下的水倒掉了。他还向我要了一杯堇菜汁,我相信那不会是他突发奇想,要来喝的。这就好像……好像是……”
“就好像是下毒。中毒者死得突如其来,而泼掉水则是毁灭证据。对吗?”
凯姗一个冷颤,将柯洛娜的手抓得更紧了。“可是,为什么要毒死巴罗夫――不,那是诺瓦蒂埃先生的柠檬水!是有人要害诺瓦蒂埃先生吗?”
“凯姗。”柯洛娜严肃地说,“这已经不是你的能力所能够干预的事情。坦白说,这也不是我的能力所能涉及的事情。你忘掉这些猜想,不要同任何人提起了。”
凯姗用力点头。“我对谁也没说过,只对您说过。可是,埃弗瑞蒙德小姐――能不能求求您,求您帮一帮瓦朗蒂娜小姐?凶手已经害死了她的祖父祖母,如果她的爷爷再被害死,那她在家里是真正没有一个亲人了!您知道,她一向那样好心、那样仁慈,您不是也很喜欢她吗?”
从识字班读到女子学校、又从学校毕业的女工们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以为柯洛娜是无所不能的。但这一次柯洛娜没有纠正她,毕竟瓦朗蒂娜也算是她看着长大。她安抚了凯姗,送走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陷入沉思。
此前,圣・梅朗侯爵与侯爵夫人先后暴病而亡。那时柯洛娜同巴黎的其他人一样,没有起疑心,毕竟他们年事已高。可是,如此接二连三,甚至使家中的仆人都四散而逃,如今又有凯姗提出了确实的证据,就不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了。
她不禁在想:基督山伯爵在这件事当中,是否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第112章 第一百零九章
第二天一早,柯洛娜便登门拜访维尔福家。
维尔福先生和夫人虽然不大欢迎她,但她与这家人的交情是建立在圣・梅朗侯爵夫人和瓦朗蒂娜的身上,他们也不至于失礼到将她逐出门外。瓦朗蒂娜匆匆忙忙地亲自出了门来接她――因为家中已经没有仆人了。她又是惊慌、又是羞惭地将柯洛娜迎进门去,柯洛娜看到这豪华的大宅子仍旧维持着过往的气派,但在一些细节上却不免显现出仆人尽散的忙乱――壁炉架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扫去,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也出现了一些萎谢的迹象。在几句寒暄之后,她顺势提出不必大张旗鼓地招待,她只是来探望一下瓦朗蒂娜。维尔福夫人客套几句,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接着去忙碌家里的事情了。
柯洛娜得以和瓦朗蒂娜一起躲进她的房间里。刚一关上门,瓦朗蒂娜的眼泪就滑落下来。“谢谢您来,柯洛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哽咽着说,“先是祖父,又是祖母,又是巴罗夫――上帝啊,难道真的有死神降临到我们家中了吗?”
柯洛娜叹息一声,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让瓦朗蒂娜伏在她肩头落泪。等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她才伸出手来,给对方递上一张手帕。“我不信有死神这回事。”她平稳地说,“你也别怕。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巴罗夫是因为年纪太大,得了中风。可是――”
“那么,令祖母圣・梅朗侯爵夫人呢?”
“她是死于急性痉挛。”
“我没记错的话,令尊一向是请阿夫里尼医生来诊断,是吗?两次都是他来问诊的吗?”
瓦朗蒂娜点点头。
“阿夫里尼医生是极有经验、学识丰富的医生。他既然这样说了,那么证明这些不幸都只是疾病造成的。上了年纪的人突发急病,原本是常见的事情。固然这令人悲痛,可是,活着的人更要保重自身呀,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凄然地苦笑一下:“活着的人里,已经没有几个爱我的人了!您算一个;我的祖父算一个;再有就是马西米兰。我竟数不出还有其他爱我的人了,继母对我永远是那样厌恨,我的父亲对我越来越冷冰冰的了,就好像他只有一个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我还能依靠谁呢,柯洛娜?”
“你是法官的女儿,你是侯爵夫人的孙女。有财富、也有才貌。你一定要依靠谁吗,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伸手牵住她的衣摆。
“我知道,你也许看不起我这样怯懦。”她含着泪说,“我也羡慕你能那样勇敢,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到!我怎么能抛下爷爷、抛下父亲,丢弃我仅有的家人呢?倘若我离开了这儿,那么我要去哪里,我要怎么过活?我对社会上谋生的技艺和方法一窍不通。我也想离开这个恐怖的、无情的地方,可是离开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呀!”
“那么,马西米兰呢?难道他不愿意带你走吗?”
瓦朗蒂娜一时没有回答,她的脸上出现了迟疑的神色。“难道你下定决心留在家里,听从父母的安排吗?”柯洛娜问,“可是哪怕我一个月只不过同你见面两三次,我也看得出来,你在这个家庭当中并不幸福。”
“爷爷说会帮我的。”瓦朗蒂娜低声回答,“他说会帮助我和马西米兰。”
“要怎么帮呢?”柯洛娜问。毕竟,她的爷爷努瓦蒂埃目前是一个全身瘫痪的老人,只能通过眨眼来同外界交流。
“我不知道。”
柯洛娜真想叹气,但她忍住了:她知道长年累月的生活培养出的性格,并不是她说几句话就能够有所改变的。她转而许诺:“不论怎样,倘若你需要帮助,只管来找我。我会竭尽所能。――如果你已经不方便自己来传话,你只管在街上随便找一个女工或流浪儿,倘若她能说出女子学校的地址,你就可以让她给我带个口信,叫我来找你。”
瓦朗蒂娜百般感激地答应了。柯洛娜又安慰她一阵,答应帮她给莫雷尔带信。待瓦朗蒂娜终于平静下来,她从维尔福家告辞,上了马车,去了缪尚咖啡厅。
贵族间交际那一身丝绸刺绣的华丽衣裙在学生居多的缪尚后厅里显得格格不入。但如今时间还早,里面没几个人,几乎全都认识她,大多只是习以为常地跟她打个招呼。柯洛娜向一个认识的学生借来纸笔,迅速地下笔:“亲爱的公白飞:有个医学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我最近听说了这样两个病例……”
她在纸上描述了从瓦朗蒂娜和凯姗那里听来的症状,而后写道:“这些症状是否可能由毒药引起?以上这些症状是否可能由同一种毒药引起?倘若是,我想请你帮帮忙,在与阿夫里尼医生聊天的时候不经意地提起这种毒药,看看他的反应。
“事关重大,务请注意安全。感激不尽。C.C.”
她将纸条反复交叠,形成一个不会轻易散开的五角形。几分钟后,这个五角形的纸条落到街角处一个流浪/女孩的手中,半小时后,纸条到了公白飞的手中,经他看过,马上凑在蜡烛旁烧掉。当天晚上,他们在柯林斯聊天的时候,公白飞告诉她:“之前的信我收到了。最近天气热,过两天我去给你送药。”
不到三天之后,公白飞便登门拜访。这让柯洛娜都吃了一惊。“这样快吗?”他们在书房里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问。
“也是碰巧。你知道,我和阿夫里尼师从同一位老师,昨天我们一起去探望老师,刚好碰上了,聊起医学问题。”公白飞说,“不过,你要先同我说清楚,你查这个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