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娜将维尔福家的事情尽数说出,只隐去了消息提供者的姓名。公白飞安静地听着,只在听见那几名受害者的时候皱了皱眉。“原来是这样。”他说,“的确,你所说的那几种症状是很有可能由毒药造成的。急性痉挛和植物毒素中毒的许多表现非常相似,甚至于有经验的医生也很难判别。高度浓缩的番木鳖或马钱素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症状,从病人身上很难判别,但可以通过被下了毒的食物或饮料检测出来。这一类的植物毒素如果被滴进堇菜汁中,就会变成绿色。”
柯洛娜紧紧抿起嘴唇。“我得到的消息说,阿夫里尼医生当天的确要了一杯堇菜汁。”
“那么他自然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并且,我猜想他也许已经证实了。在我们昨天聊起毒药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激动,或者该说,义愤。他感慨说,毒药是一种可怕的发现,它能使一个柔弱无害的人变成狠心的杀人凶手。我故意反驳他,我说,药并没有好坏之分,毒药也同样可以成为治病的良药。”
“‘这倒是!’阿夫里尼说,紧接着他便提起,他在为努瓦蒂埃维尔福先生治病的时候,便是给他开了番木鳖精,剂量逐渐增加。遗憾的是,这剂药目前尚未对他的瘫痪起到什么作用。但接下来他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不过,如果有人打算用这种毒药害他的话,这倒是可能会救他的命。’”
柯洛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前倾去。
“我问:‘努瓦蒂埃先生年纪已大,又已经全身瘫痪,哪怕是他过往的政敌,只怕也会觉得他这样活着比死了还糟。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害他性命呢?’
“‘那可不一定!’阿夫里尼说,‘毕竟他还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呢!’但是那之后,他就不愿再关于维尔福家的话题说什么了。”
柯洛娜脸色遽变。“努瓦蒂埃先生之前改过遗嘱,阿夫里尼先生知道吗?”
“关于他要将自己全部遗产留给他的孙女,瓦朗蒂娜小姐?他应当是知道的。”
“所以――他是在暗示,瓦朗蒂娜是这一切的幕后凶手吗?”
公白飞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
“我认为,他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你看,如今维尔福家接连死了三个人:圣・梅朗侯爵,圣・梅朗侯爵夫人、巴罗夫。最后一个,可以看作实质上是对努瓦蒂埃先生的谋杀。这三个人,每死一个,瓦朗蒂娜小姐就多继承一笔丰厚的遗产。事实上,她是唯一的获益人。”
“那如果再多死一个呢?”柯洛娜反问道,“如果在圣・梅朗侯爵与侯爵夫人、努瓦蒂埃先生相继离世之后,继承了这样一大笔丰厚遗产的瓦朗蒂娜小姐也不幸身亡,谁又是受益者呢?”
公白飞的脸色凝重。“是维尔福先生。这太可怕了,柯洛娜,你是在说一位父亲有可能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这不会比孙女试图谋害祖父母更可怕。而且,你我都知道安灼拉的家庭情况,父母并不一定总是爱着儿女的。”
“可你怎么就能确定,凶手绝不是瓦朗蒂娜小姐呢?”
“如今来看,其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凶手就是瓦朗蒂娜,要么是凶手打算害她。我倾向于后一种,因为我从瓦朗蒂娜四五岁的时候就认得她,她是一个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怯弱的孩子,要说她能够狠心下手连杀几人,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哪怕是再心机深沉的人,也不可能从四五岁就开始伪装,而不给人看出一点破绽。此外,如果她真的要杀人,她为什么不杀死一直嫉妒她的继母和弟弟,反倒要杀死一心向着她的祖父母?这根本说不通。”
“那么,在你看来,凶手是决心连她一起害死?”
“我猜测是这样的。可是这样一来,维尔福先生、他的第二任夫人、以及他的小儿子便全都有嫌疑。――我猜,至少应当是维尔福先生或者夫人当中的某一位。虽然他的儿子活生生是个小恶魔,但要说十岁的小孩子瞒着父母杀人,那也太骇人听闻了。”
“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家庭!”公白飞悲悯地说,“有什么我们能够帮上忙的吗?”
“我隔天会再去维尔福家一次。至少除了那个小孩子,这家里还有一个人绝不会是凶手――我要去见见努瓦蒂埃老先生,听一听他的意见。”
隔天她再次去见瓦朗蒂娜,瓦朗蒂娜悄悄地将她领到爷爷的房间里去。柯洛娜尽管面对的是一个瘫在轮椅上,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的老人,仍旧十分尊重地对他行礼问候。而后她转过身,问:“亲爱的瓦朗蒂娜,你介意我和努瓦蒂埃先生单独聊几句吗?”
瓦朗蒂娜显得十分惊讶。但柯洛娜甚至没有给她反对的时间,抢着继续道:“请放心,尽管我之前很少与努瓦蒂埃先生交谈,但我了解你们之间用来沟通的那种语言。用闭眼表示同意,眨眼表示反对。若是有其他什么需要表述的,我会为他背诵字母表。”
她说着转向努瓦蒂埃先生:“您允许吗?”她问。
努瓦蒂埃先生闭了闭眼,表示同意。瓦朗蒂娜更加惊讶了,但她向来学不会如何违逆别人的意思。“那么,我就在外面等候。”她说,吻了吻爷爷的额头,然后关上房门,走出去了。柯洛娜稍微等待了片刻,确定她已经走开。而后她转过身来,直视着努瓦蒂埃先生。老人的脸已经皱纹密布,因为瘫痪,他显得比正常的老年人还更苍老衰弱许多,但眼睛却极为清澈明亮。
“事态危急,我不同您多客套了。”她开门见山地问,“您家中接二连三的死亡,包括您的老仆人的死,或许并不是正常的过世,而是有人投毒。您相信吗?”
努瓦蒂埃凝视了她几秒,而后慢慢地闭了闭眼。“是的。”他用行动这样回答道。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章
尽管柯洛娜自己几乎已经确定,但看见努瓦蒂埃先生也这样认为,她还是心头一跳。
“您也没告诉瓦朗蒂娜吗?”她稳住声音,问。
“是的。”努瓦蒂埃用闭眼表示。
“您是否出于和我同样的缘由――害怕她藏不住心事,露出端倪,反而使自己更加危险?”
“是的。”
“那么,您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
柯洛娜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是不可能要求一个一天到晚只能待在同一间屋子里的老人调查些什么的。“……那么,您对于如何保护瓦朗蒂娜,有什么想法吗?”
“是的。”
于是柯洛娜开始背诵字母表,背到M的时候,老人闭了闭眼。她于是抱过旁边桌上的词典,用手指顺着滑下去,一直指到“Médecine(药)”这个词的时候,他又闭了闭眼。“啊,您的药――您现在在服用番木鳖精,对吗?”
“是的。”
“您打算顺着您的药去追查凶手吗?”
“不。”
“凶手用的并不是您的药,而是另有毒药来源?”
“是的。”
“那么,您用药是做什么……不,我知道了。您要培养瓦朗蒂娜的抗药性吗?”
“是的。”
“这会不会……恕我直言,培养抗药性是个很长久的过程。万一凶手比您想的更迫不及待呢?”
老人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那眼神好像在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努瓦蒂埃先生年轻的时候,是拿破仑党的重要人物。谁能料到只因为一场中风,他如今落到这样的下场,竟连最亲爱的孙女也无法保全呢!尽管柯洛娜并不赞同他的许多行为,还是不免生出一种对英雄落魄的同情。“我想,我与您在保护瓦朗蒂娜这一方面,至少意见是一致的。”她说,“遗憾的是,无论是您,还是我,都无法真正插手这家庭中的事务!”
老人悲伤地望着她,闭了闭眼。
“所以我想,唯一的方式是,索性让她远离这个地方。暂时也好、永远也好。凭她的性格,没法子为自己战斗,这是唯一一个能够保全她安稳无忧的办法。您同意吗?”
“是的。”
“那么也就是说,您同意我想办法安排她离开这里?”
老人眨了眨眼表示“不是。”
“您不同意我安排她离开?”
“不。”
“可是您同意她只有离开才是最稳妥的方式,又不同意我带她离开……不,我知道了,带她离开的不该是我。您已经知道她的情人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