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想起了那个几年前的传言。
几年前,道连・格雷死于自己的家中。尽管与他断交已久,但这消息仍旧使巴兹尔・霍华德悲痛异常,柯洛娜为了巴兹尔,详细地了解过这件事的缘故。据调查现场的警察和仆人说,当时半夜里的一声惨叫惊醒了道连・格雷家的所有人,而当仆人们费尽心思进入那间禁止其他人进去的密室时,他们发现一副和主人一模一样的画像,栩栩如生,年轻而英俊。倒在地上的则是一个面容憔悴狰狞、皱纹遍布的老人,胸口插着一把刀。通过仔细的查验,确定了那老人正是几十年来容貌不改的道连・格雷,而那把刀是他自己插进胸口的。
这故事实在太过传奇,柯洛娜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全部的始末。随之而来的流言就更加奇特了:英国的贵族们说道连・格雷一定是同魔鬼作了交易,用画像的容貌替换了自己的容貌,因此才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青春的面容。据说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刀,就是魔鬼来取走了他的性命与灵魂作为代价,而那些流逝的岁月与犯下的罪行则在一瞬间全部返回了他的身上。
柯洛娜一度鄙弃这种想法,甚至责备过这些流言,因为她再清楚不过,道连・格雷的那张画像是巴兹尔画的,而她的老师绝不会与魔鬼有任何关系。
可是,如今她看到了自己眼前的这幅画。她看到了画上曾经高声疾呼、充满生命力的安灼拉,如今呈现出他将死时的模样。
……他们从没有找到安灼拉的遗体。
如果,这是魔鬼所为也好,是上帝的慈悲也好……如果一副倾注了画师心血与爱情的画像真的能够代替本人承受伤害――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希望……
她站在那张画前,头越垂越低,最终膝盖再也不堪重负,扑通一声跪倒在前面。她匍匐在地,额头触着地板,双手向前伸出,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块滑落在地的白布。
从她的喉间发出了许久以来的第一声啜泣。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这才是综道连・格雷这部作品的真正作用www
让安灼拉活下来太难了,我觉得正常操作已经不可能,被迫引入超自然力量……
第104章 间章-安灼拉 上
他的床边传来父亲和医生低声交谈的声音。安灼拉安静地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正在熟睡当中。
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不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死。他的上半身足有八个血洞,看起来和被子弹击中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然而里面的内脏却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害。就好像子弹在穿过他身体的途中,突然凭空消失了。他因内脏受到的冲击和失血过多陷入了长久的昏迷,而等他恢复意识,便从床边的私语中听说,他已经回到了那个令他痛恨不已、宛如噩梦的家中。
从那天起他开始假装昏睡。每天他会清醒过来两三次,进食、饮水、服药,以保证自己的身体从虚弱当中恢复,除此之外,哪怕他醒着,他也闭着眼睛,装作陷入睡梦当中。这是他在他那父亲的掌控中得到消息的唯一途径了:仆人和医生们会在以为他睡着觉的时候说话,而他尽力吸取其中的一切信息。
但听到他父亲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安灼拉在平静的外表下立刻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您认为他的恢复状况怎么样?”他的父亲问。
“不太好说。”医生有些迟疑地回答,“您也知道,令郎的伤十分古怪,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害。因此,治疗的过程中病情如果有所反复,也都是可能的。”
“这样说吧。您认为他还有多久才能恢复?”
“病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只有短暂的清醒,这可能说明头部受到了一些伤害。乐观估计,我想也得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下地行走。”
这可不正常。在他父亲的眼中,世间的一切只分两种:可以操纵和不可操纵。他什么时候会关心儿子的伤情?安灼拉从此提起了十倍的小心留意着。但从家中仆人的交谈中,他听不出什么来。他的父亲如果有计划,想来也不会告诉仆人的。
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他开始慢慢地延长每天清醒的时间,甚至在半个月后试探着下床走路。令他庆幸的是,尽管至今为止他已经卧床足有一个多月,但他的脚步很稳,双腿仍有力气。他故意装作步履踉跄的模样,只走了两步,就倒在旁边的仆人身上。
第二天医生就来了。安灼拉假装昏睡,任由医生解开绷带检查伤口、换药。但在换完药之后医生却没有马上离开,他揭开被子,检查着安灼拉的双腿,在他的右腿上按了按,还试探着敲了敲他的小腿骨,而后顿了一下,又向上敲了敲膝盖。幸好他还隔着一层裤子,因为在衣裤之下,安灼拉的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他到底要做什么?出于他对父亲的了解,安灼拉心里有了个可怕的猜想,而这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没隔几天,他就偷听到了第二次父亲的谈话。“你确定他的身体已经可以承受断掉一条腿的伤势了吗?”他的父亲问。
当天晚上安灼拉一直清醒着。他的床边一直有仆人轮班值守,但在客厅的钟敲响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两班仆人会换一次班。负责守夜里那班的人叫格雷伊,曾经因为偷懒误工而被痛打过,自此就一直对父亲心怀怨愤,做起事来也不那么当真。他知道格雷伊每天都会偷一会懒,在两点钟的时候去厨房偷拿东西吃,吃完后还要回来打个盹、睡几小时。
到了两点钟,家里所有人都睡下了,格雷伊也悄悄地摸黑出去,安灼拉便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迅速拉开角落的衣柜,在里面拿了一套仆人用于替换的粗布外衣穿上,然后用剪子将衣架挂钩上的细铁丝剪下来一截。他将那截铁丝拧直,用它撬开了屋门的锁,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将门依样关好,沿着走廊前行一小段,撬开了左边第三扇门。
那是他母亲过去的书房。如今房间里已经面目全非,但让安灼拉松了一口气的是,大件的桌椅橱柜仍旧保持着原样。他将书橱用力挪开一道缝,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小包裹:那是母亲留下的几样非常心爱的首饰,她将它们留给自己的儿子作为纪念,安灼拉不希望它们被父亲收走,于是小心藏了起来。
他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塞进口袋里,再一次用铁丝撬开了窗户上的锁。母亲的书房下方有个挑出来的小花台,上面种着垂落的常春藤,安灼拉咬牙忍住伤口的疼痛,跳到那只有几寸宽的花台上,又沿着花台跳下地面。他没有丝毫停留,往外面跑去。守庭院的猎犬跑过来,嗅了嗅他的气味,认出了小主人,于是没有发出吠叫。安灼拉满头冷汗地攀过庭院的铁栏,逃离了身后豪华的住宅。
安灼拉家的爵位虽然世袭了好几代,但真正富贵起来却是凭借海上商运带来的暴利。他不敢去家中船队停泊的马赛港,于是绕了个圈,穿过几条街区来到福斯港。他躲在港口酒吧区的黑暗小巷里,等了一阵,拦住一个醉醺醺的水手。
“让你带一个人多少钱?”他开门见山地问。
会在这个点才往船上走的水手绝不会是什么正派人,这倒省了他费心挑选的麻烦。水手果然没有义正言辞地反驳,而是上下打量他一阵,发出醉醺醺的笑声:“犯了事,嗯?对人动刀子了?”
安灼拉迅速往下一瞥,看见自己胸前渗出来的血迹。“聪明的做法是开个价,而不是赌一把我会不会对你继续动刀子。”他冷冷地说。
水手有一点被他的气势所摄,没继续东拉西扯。“四十……不,五十个法郎。”他开价。
可以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喧闹声,那一定是他家里的仆人出来找人。安灼拉心中焦急,却不动声色。“算你占了便宜。”他哼了一声,丢给水手一根红宝石手链。他递出东西时的不舍并不需要伪饰――那是他母亲的爱物。水手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这东西可不好出手。”
“这东西至少值三四百个法郎。”安灼拉说,“少得寸进尺。”
“得了!成吧。我们的船要运了肥皂先往里窝那去,然后从那运了油再去布宜诺斯艾利斯。你要在哪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