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快把我弄上船去。警察如果追来了,或者如果你拿了钱却不办事,我就指认你是同伙。听说平民盗窃贵族会直接处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你辩解?”
水手手里还拿着手链,闻言果然严肃起来,不再嬉闹了。他乖乖地带着安灼拉上了一条小船,将他偷偷运上船去,安置在潮湿而恶臭的底舱当中。安灼拉将他带来的宝贵的吃喝放在木桶上,自己做到一个空桶上面,背倚着船舱,闭上眼睛喘息着。
他能感到自己伤口处的绷带在一点点被血打湿,但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不敢解开绷带,恐怕造成感染。他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岸上的动静,但似乎福斯港并没有什么喧闹。在安静的聆听中,他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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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妙的是,第二天安灼拉醒来后,发现他发起了低热。
在前一夜的逃亡中,他实在将自己逼得太紧了,一系列的动作已经超过他仍旧虚弱的身体所能忍受的极限,在当时可以凭借意志力勉强支撑,但意志力却是难以持久的。更何况这又是一个并不适合养病的环境。
他极力试图使身体恢复,但效果并不理想,仅仅是维持住了当下的状况罢了。底舱不分白天黑夜,只有依靠水手每天送来食水的间隔计算时间,幸运的是,他伪装得很好,周围又几乎没有一丝光亮,并未给那水手看出破绽。
而不幸的是,在船停靠里窝那港的那天,安灼拉昏睡了过去。
也许是他疲惫的精神终于支持不住连日来的警戒、也许是那水手心存报复,恶意地没有下底舱来通知他,又或者也许是卸货的一些事情绊住了他,总之,安灼拉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交谈声惊醒的。他翻身滚下木桶,潜藏到几个空桶后面,竖起耳朵来听那一阵对话。
“……里头还有个人。”是那水手的声音在上头说,“和你一样,犯了案子。你们可别把对方给杀了,当然,杀了也不关我什么事。现在把表和钱给我,快点!”
一阵�O�O�@�@、叮叮当当的声音,水手把什么拿走了。然后又这回来一趟,留下两人份的水和食物。当舱盖合上之后,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你好?”
安灼拉从木桶后慢慢站起身来。他知道这时候去叫住水手已经没用:他短时间内折返两次,必定会引起检查人员的怀疑。他已经错失在里窝那下船的机会了,接下来只能随船去南美洲。
“你要偷渡到南美?”他问。
“算是吧。你是个杀人犯?”
“算是吧。”安灼拉想着街垒上的那些士兵,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新来的那个青年摸索着将自己的东西安置在底舱的另一角,开始吃他的晚饭。安灼拉走上前去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和水拿走。他问那个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你呢?”
安灼拉也没有答话。
第105章 间章-安灼拉 下
有那么几天,两个偷渡客之间处于一种彼此僵持的状态。
安灼拉对另一个青年心怀戒备,对方显然也是同样。他们没有互通名字,每天只简短地交谈几句。安灼拉在清醒的无所事事的时间里会在心中沉默地背书,青年则有时候会轻轻地哼起一首意大利小调。
不过这种僵持确也不过维持了几天而已。在黑暗的、隔绝人世的底舱之中,除了海浪的颠簸一无所有,这种无聊与压抑对人的精神造成的压迫是巨大的。是那青年先忍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有一天他主动对安灼拉开了口,问起:“你是哪儿人?”
“法国。”
“我是意大利人。”
短暂地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为什么选了这艘船?”
安灼拉经过考虑,认为在去往南美的漫长旅途中,始终保持距离是极为艰难的。另一方面,在这样极端的孤立环境之中,若是两个人彼此怀抱敌意,对谁也没有好处。因此,他也乐于接受对方抛来的橄榄枝:“我没有选。当时追我的人追得很紧,我的时间不多,我第一个遇到的是这船上的水手,于是就抓住了他。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船是往哪儿开的。”
对方显然被他这样一长串的答话所鼓励,说话的声音都兴奋起来:“看来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水手��?”
“我想是的。是那个把你送下来的水手吗?”
“没错,是他。你也是吗?”
“是。”
青年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他的方向走近,故意在途中闹出一点响动来让安灼拉听见。最后他坐到安灼拉旁边一个油桶上,和他挨得很近,几乎肩并着肩了。“那人拿走了我所有的钱,还有一块怀表。他管你要了什么?”
“一条手链。”
“只有一条手链吗?那一定很值钱。”
“是很值钱。”安灼拉想着他母亲生前戴着那条手链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但我想更管用的其实是我威胁他,如果我被警察抓住,就指认他是同伙。”
青年低声笑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笑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带着点犹疑问:“所以,那真是你偷来的东西吗?”
“不是,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啊。”青年答道,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仿佛还要再说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出口,船忽然猛地一偏,安灼拉及时抓住了身边的一根梁柱,青年却没来得及稳住身体,惊呼一声往后倒去。安灼拉另一只手抓住他,咬牙猛地把他拉回了身边。青年攀住他的手臂,顺着也摸索到了那根柱子,紧紧抱住。
“怎么回事?!”他有些惶然地问,“外面怎么了――我们是碰上暴风雨了吗?”
“恐怕是了。”安灼拉说。
两个人都没出过海,但也隐约知道海上暴风雨的可怕――若是应对不当,整艘船沉没在大海中也并不罕见。“我们怎么办?”青年问,然后他叹了口气,自问自答:“但我们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即使我们出去,也会被扔进大海。”安灼拉冷静地说,“但愿情况不至于太糟糕吧。”
船身在剧烈地晃动着。底舱里运送的油桶尽管好好地固定在船舱底部,也不免发出互相磕碰的声音。安灼拉扯了扯青年的手臂:“到角落去。”他说。
货船会把货物好好地堆积固定起来,让它们即使碰到恶劣的风雨,也不至于到处乱滚、磕碰损坏。但对于混迹其中的两个人来说,哪怕有一个桶没有被固定好,装满了油的大木桶砸到人身上,不当场死亡也没有太大区别了。在角落里有一个夹缝,可供两人容身,他们携着手,跌跌撞撞地往那边撞过去。
夹缝离他们眼下所在并不远,是两个货柜之间的一处空隙。安灼拉抓住固定在舱壁上的木板,让青年先钻进去,当他也弯下腰钻进去的时候,船身忽然猛地一晃。在底舱的两个人感觉起来,就好像整艘船忽然立了起来。安灼拉本就伤势未愈,手一滑没有抓住,几乎就要飞出去。青年及时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衣服,安灼拉顺势抓住他的手臂。下一秒船只滑过浪尖,往另一个方向狠狠跌落,两人猝不及防,撞成一团。
“你受伤了?!”他听见青年惊问。
那是刚才他用力抓住青年时,肩上结痂不久的伤口再次迸裂。那青年闻到了血腥气。“旧伤。”安灼拉说。青年不再说话,但他横过一只手来,越过安灼拉的身体,抓住另一边的木板,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拦在里面。
他们在里面不知道熬过了多久,船身的晃动总算逐渐平息。暴风雨一定是已经过去了。头晕目眩的两个人来不及多交谈,急忙分别钻进空桶,紧跟着就有水手下货仓检查,重新规整货物,将一桶被撞出裂缝的油清理了一下。
等一切喧哗落定,他们总算钻出木桶。安灼拉问青年:“你其实并不是一个杀人犯,是吗?”
“对。”青年苦涩地说,“你呢?你应该也不是吧。”
“我的确杀过人,但并不是以杀人犯的罪名出逃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是旧伤了。”安灼拉说。
青年走到他面前,停顿了一下,见安灼拉没有推拒,于是拿手轻轻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我可不懂医学,这里大概也不能指望有人送药。”他有点担忧地说,“但愿能尽快好起来吧。――对了,那你又是为什么受了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