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娜听见格朗泰尔的名字,大吃一惊。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并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珂赛特小心翼翼地拍抚她的胸口,给她倒了一杯水。柯洛娜推开水,问:“格朗泰尔怎么会在街垒牺牲?!他明明不在那里!”
珂赛特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她回答,她只是从别处听来了这个名字,并不认识格朗泰尔。“我去问问他们!”
她为柯洛娜压了压被角,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跑出门,隔了一会儿,柯洛娜几乎要撑不住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又跑回来。“若李说,他那天在柯林斯的二楼喝酒,后来醉酒睡着了,一直没有醒来,大家谁都忘记了他还在那里。”她清晰地复述,“后来的事情谁也不清楚――活下来的人都没有进入二楼。但是外面有传说他是最后一个跟领袖一起阵亡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完这段话,很担心柯洛娜会因此而情绪激动,但柯洛娜这一回的反应很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但愿如此。那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个很好的结局。”她说,“那么,传说他是和领袖一起阵亡的,是吗?关于领袖呢?”
珂赛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哪怕她不说,柯洛娜也心知肚明最后的结果:安灼拉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没有再多问。珂赛特等了一阵,见她只静静地躺着,没再说话,以为她又昏睡过去了,便探身为她掖了掖被角。
那时她才看到,柯洛娜的眼角旁边,有一道清晰的泪痕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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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娜活下来了。也仅仅是活下来。就好像她的那把火在街垒上热烈地燃烧过,现在已经烧尽了,活着的只是一点余烬。当一个月过去,公白飞、古费拉克和其他伤员都已经能够稍微下地走动了,她还整日躺在床上。公白飞一旦能够起身行走了,立刻便由弗以伊扶持着,来到柯洛娜的房间里。
她那时正倚在床头坐着,教珂赛特画素描画。珂赛特见了他们,立刻弹起身来,将座位让出来。公白飞向她点头致谢,在椅子上坐下,柯洛娜望着他微笑,是如释重负的样子。她伸出手来,肌肤苍白,手腕细瘦,仿佛一折便断。公白飞握了握她的手。
“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我亲爱的朋友。”他诚挚地说,“从今往后,只要你想要,我的生命就是你的。”
“我要你的生命做什么?何况,最终也不是我把你带出那儿的。”柯洛娜笑了笑,“忘了这件事吧。”
公白飞摇了摇头,但没有再说什么。十年之间,他们这种既是朋友、又是战友的深厚情谊早已不必用言语来表达。“你的伤还好吗?医生怎么说?”他问。
“他说我大约能够活下来。”柯洛娜以一种过分平淡的语气说,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生死,“但也――”
一句话没说完,她忽然弯下腰,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她抓起床边的手帕,掩到唇边:白色的手帕上立刻溅上了猩红的血点。珂赛特匆忙跑过来搂住她咳得剧烈颤抖的身体,一只手抚着她的背,而公白飞攥紧了她的右手。
“那一刀看来伤到了肺部。”待咳嗽平息,他担忧地说。
“医生说是的。――不过我想,没有刺穿心脏,已经是幸事了。”
“的确。”公白飞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是仍未好转的病人,体虚力弱,容易疲惫,因此只这样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公白飞就不得不告辞。反倒是柯洛娜叫住了他们。“弗以伊。”她问,“你知道安灼拉的下落吗?”
弗以伊显得有点犹豫,倒是柯洛娜十分平静。“请不必顾虑,我的朋友。我知道他一定已经英勇牺牲了――我仅仅是想知道他的结局。”
“我和一些朋友有过联系。”弗以伊说,“他们传说起街垒的战斗最终的结局――说他死得很英勇。据说他是街垒上抵抗到最后的人,有个参加战斗的国民自卫军说他们最后在柯林斯的二楼包围了一个金发的年轻人,是那个杀了炮长的人,但他下不去手,因为他‘感到似乎要去枪杀一朵花’。”
柯洛娜闭了闭眼。“但他最后一定还是牺牲了。”她说,“那么他的……”
“我们有人去找过。”弗以伊迅速地接口,“他们把遗体都放在街上,可以到那里去辨认――我自己去过,还有另外一些没有参加革命的女工。我们挨个看过了街垒上战斗的每个人,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安灼拉。”
“没有找到?”柯洛娜惊诧地问。
“没有。”弗以伊说,“我一定已经找遍了全巴黎所有的街垒,我向你保证,只要有安灼拉,我一定能够一眼认出他来。但我从没有见到他。”
“我曾猜想,也许是他的父亲先我们一步,领走了他。”公白飞轻柔地补充,“哪怕安灼拉单方面地同家里断绝了联系,但他的父亲一直都想掌控自己的儿子……也许他仍旧关注着这里的情况。我已向家里去了信,托他们问问安灼拉家的情况。但回信还没有收到。”
柯洛娜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她说,没有再说别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改变格朗泰尔的结局,是因为……我觉得格朗泰尔真的已经是个HE了。
我认为格朗泰尔并不是个一时糊涂的失足者,可以劝他戒酒可以劝他改变主意那样。他的世界观已经形成并且非常坚定了,他就是个悲观主义者,质疑一切,什么都不相信,让他继续活着并不是什么令他快乐的事情,死亡对他来说也不是最可怕的事。倒不如说,我觉得能和安灼拉死在一起,能在最后一刻得到安灼拉的承认,得到他难得展现出人性的一面,是格朗泰尔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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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灼拉活着!但怎么活的要到很多章之后才解释得清楚……接下来的好几章都会比较刀抱歉,大家如果觉得不想吃刀了可以留言要求我把更新换成那个现代AU撒撒糖,但正文还是不得不刀的OTZ
第99章 第九十八章
一直以来,柯洛娜都是家中的主事者――她并不拿什么家长的架子,但芳汀、冉阿让和珂赛特都乐意服从她的决定。除了转让给芳汀和珂赛特的那些庄园和财产以外,家中的财务、交际,一应都是她来负责。
但当她倒下时,这个家庭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
这一部分要归功于她预先作好的种种安排――说来有些讽刺,当年卡顿便这样安排过她,如今她也这样安排了芳汀和珂赛特的日后生活。更讽刺的是,这些预先的准备的确管用。提前的训练保证了她自己的自立才能,如今也使得芳汀能够顺利地接手被她丢下的事务。
另一部分则是芳汀和珂赛特所展露出的才能。家人之间的影响有时是奇妙而不易觉察的,直到遇到了特殊的时刻才表现出来这些日积月累的影响。芳汀和珂赛特似乎的确有着与柯洛娜相同的一些气质:当她们猛地面对打击的时候,尽管外表看起来柔弱,却总能够坚强、甚至平静地站起身来继续走下去。她们迅速地在一团混乱中默契地组织好了分工:芳汀和安妮一起担起了女工以及学校方面的种种事务,并仿着柯洛娜的笔迹写信,承担了她的种种交际,对外遮掩痕迹,作出柯洛娜的确在英国度假的模样。珂赛特则负责照顾伤员,她在卜吕梅街和沼泽区之间日日来回往返,一颗心一头系在柯洛娜身上,一头牵在马吕斯身上,两个人都处在危急的伤病之中。她镇静地处在这种能让普通人心碎的环境里,就像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忽然发现了自己拥有无边的应对苦难的才能。
此外,她还有另一项任务:她要负责处理ABC的朋友们、马白夫公公、以及爱潘妮的一切相关事宜。
当初在革命期间,女子学校不惜破除十岁以上男性不得入校的规矩,临时收留了附近好几个街垒的革命者。这些人总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学校里,但也不可能打开门将他们扔出去了事。为此学校暂时停了课,忙碌了好几天:已经有家庭和住处的革命者,通过中间几个工人家庭接连辗转、避开警察送回家中。受了伤的女工,留在学校的医务室养伤。尚未成家的单身汉,有工友收留。这些事情都是芳汀、安妮和校长嬷嬷一起办的。可是在许多人中,却有两个特例无法按此办理:一个是马白夫公公、一个是爱潘妮。他们拒绝接受别人的怜悯,也一并拒绝了学校提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