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吕斯立刻抓紧这句话,将它当做救命稻草。“这么说,也有可能你不会走?”他急忙问。
“我想希望渺茫。父亲从来不说无意义的话,也从不出尔反尔。他说也许要去英国,那么事情就已经定了九成了。”
马吕斯越过栏杆,向她伸出手来。珂赛特慢慢站起来,握住那只手。两个人的手都冷得像冰。
“几时要走?几时回来?”
“我不知道。”珂赛特愁眉不展地说,“你能来吗?和我们一道去英国?”
马吕斯感到一股热血朝脸颊冲去,堵住他的喉咙,鼓动着他的太阳穴。
“去英国!我没有钱呀!我现在还欠古费拉克,我不知道多少,至少十个路易。我有一顶旧帽子,值三个法郎,我有一件上衣,前面缺着几个扣子,我的衬衫稀烂,衣服袖子全破了,我的靴子吸水。珂赛特!我是个穷小子。你只在夜晚看见我,把你的爱给了我。要是你在白天看见我,你会给我一个苏!到英国去!嗨嗨!我连出国护照费也给不起!”
他痛苦地用额头抵着栏杆。珂赛特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不,不需要你出钱!”她激动地说,离别爱人的恐惧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马吕斯,我们不要再这样躲藏下去了!你去找我父亲,找我妈妈。我真傻!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我要这样担惊受怕,一直躲躲藏藏呢?我们去找他们,马吕斯,请求他们允许我们在一起!”
可是马吕斯现在已经完全落回到现实世界中了。
“不可能的!”他说,“怎么可能呢,珂赛特,你要我穿着打了补丁的衬衫、缺了扣子的外套,穿着磨掉了跟的皮鞋,走到你的父母面前去,告诉他们,这样一个穷光蛋要追求他们娇生惯养的女儿?如果他们问起来,问我的收入如何,我该怎么回答?我自己都要吃不起饭了。啊,倘若我有一个妹妹,我也不会同意这样一个人去追求她的!”
珂赛特不说话了,一滴眼泪慢慢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可是她关于告知长辈的说法却忽然启发了马吕斯。他突如其来地问:“你爱我吗?”
她的回答在含泪说出来时,格外惊心动魄:“我崇拜你!”
“那么,这儿就仍旧还有一条路。”马吕斯低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珂赛特,你明天不要等我。后天再等我。”
“为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找我的外祖父。我要请求他同意我们结婚。”
这一年马吕斯二十一岁,珂赛特还不满十六。这个年纪的求婚是一定需经过双方家长许可的。珂赛特睁大了眼睛,连害羞也忘记了,因为马吕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那么肃穆,倒像是先锋兵奔赴战场的那表情。
“可是!……可他万一不同意呢?”
马吕斯肃穆地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吻。
“珂赛特,我从未对谁发过誓,因为我怕发誓。我觉得我父亲在我身边。可是现在我可以向你发出最神圣的誓言:如果你走,我就死。”
珂赛特被他吓住了。她看得出来马吕斯是认真的,因此而感到害怕。当夜色已经实在太深,他们不得不分别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小卧室里去,换了睡裙,将脸埋在被子里哭泣。
她的心里不能不升起一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的埋怨。为什么我们忽然要去英国?她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部分描写来自原著,最主要的一段是马吕斯初见珂赛特说的那番话。加起来大约在五百字左右吧。
下一章回到柯洛娜视角。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在一天前的下午,柯洛娜敲了敲门,走进了冉阿让的房间。
“让先生,我有一件事求您。”她开门见山地说。
冉阿让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您只管说。”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柯洛娜将装了文件的小匣子捧到他面前,用精巧的小钥匙开了上面的锁,将一份份文件拿出来。
“父亲遗给我的财产,您已知道,只有大约三成是公开来的,另外有七成都隐藏在旁人名下,曲曲折折地同我挂上关系。这是因为当年我年纪尚小,骤失依靠,父亲怕过多的财产给我招来祸患。”她一边解释着,一边从中分出一部分文件来,在桌上分别摊开,“这些年间,我慢慢地已处理好了这些财产关系,约略分为三份:其中南方的两个庄园、几片葡萄园、一百公顷的森林我已交给芳汀和珂赛特打理了,这些年来她们对这些事情慢慢上手,那边的负责人也都是老实可靠的人。我已经办过手续,找了公证人,若是我一旦离世,这些财产从此便归于她们名下。这儿是遗嘱、这是这些财产和债券的赠予文书。这样一来,日后她们应当每人能有两万法郎的年金,足以过上舒舒服服的生活。”
冉阿让只是听着,毕竟这些不涉及他本人,只是柯洛娜与芳汀、珂赛特姐妹之间的财产赠送,他并不插话。但他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们知道吗?”
“这一点,之后我再同您说。”柯洛娜回答道。她将这一部分文书移到一边,从小匣子里又拿出一部分的文件,在桌上摊开:“还有这一部分财产,是父亲遗给我的财产中最后的三分之一,目前仍在我名下。您知道,这些年间我作画的报酬也还算丰厚,积攒下来的财产我也买了一些田产和庄园。又赶上几年前债券价格猛然涨落,那时我售出父亲留下的债券,赚了一笔。这一部分财产,看年景的好坏,每年总能有八万到十万法郎的年金,足以支应学校和女工识字班方面的开销。这一部分我已经托付给称职的财产代理人,您不必操心,这里只是备份的文件。
“最后,是我所剩下的个人财产。我恐怕和前面的相比,这点财产并不算什么,但我尚未售出的画作、珠宝首饰、银行里的现金,加在一起,总也有大约三万法郎。另有一处南方的庄园,每年有几千法郎的进益。我已经立了遗嘱,若是我死了,这部分财产全部归您所有,我只对您有一点请托:倘若我没有死,或倘若法国赢来人民的胜利,那就罢了;但若是万一巴黎局势不妙,若是芳汀和珂赛特有什么被牵连的苗头,请您带他们离开,往南方去也好,去英国也罢,总之,请您确保她们两人的安全。”
冉阿让慢慢地站起身来,没有接被推到他面前的那张遗嘱。“您要去革命。”他说。
“我知道,您要劝阻我,您一定会反对。”柯洛娜说,“您不必费这心思了。”
“我知道,我并没有权力管教您。但您为革命做得难道不够多?您为贫苦人做得难道还不够多吗?您办了识字班,办了学校,已经帮助了无数的人,全巴黎的女工都知道您的名字。您支持革命者,您会出钱资助他们,会为他们牵线认识同情人民的军官,帮他们打探消息,保释被捕的共和党人,为被通缉的人提供藏身之处,为伤员请医生。您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什么非要自己走上战场?难道您一定觉得要献上自己的生命才足够吗?难道您不觉得,您保全自己,可以帮到未来更多的人?我无法代替您的位置,其一,我是个男人;其二,她们不信任我。那些女工们信任您,也只信任您。此外,难道您的心中只有革命,却忘了自己身边的亲人吗?您是芳汀和珂赛特仅有的亲人,这是钱财难以替代的,哪怕您为她们安顿好了下半生的安稳生活,失去的亲人也会是一生的伤痛。您难道当真忍心吗?”
“我感谢您的劝告,但您要知道,我们并不是为了自杀――我们完全期望着胜利。我们相信,巴黎人民站起来的时刻已经又一次到来,倘若这次胜利了,每个人都会有更加光明的未来。我提前安排好财产,写了遗嘱,托付给您,只不过是在作最坏的打算,做一个以防万一的考虑而已。您不要因此就觉得我是去求死!我并不是为了死亡而踏上战场的。”
“但您和我一样知道,死亡的危险是无处不在的。您为什么一定要冒这样的风险?您有财富、有名望、有地位。难道没有更好的法子去帮助革命?”
“当然有,事实上,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也许从长远来看,我活下去会对革命更有助益――但我不完全是为了革命而去的,让先生。我是为了自己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