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就好像您给植物浇水也会随同季节而变化一样。”
如果这是在柯林斯,也许柯洛娜还会继续辩驳下去,但如今她意识到沙威的理念十分坚固,并不想花费巨大力气去改变他的想法。“是这样。我受教了。”她只是这样回答,并将话题又扯回最开始的地方:“这样说来,当初您为让先生说话,是因为他被赦免后,法律宣布了他无罪,您就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事情,认为他自被赦免那一日起,仍旧完全享有法律承认的权利,是这样吗?”
“没错。”
“……您是个了不起的人。”柯洛娜说。尽管她全然不赞同沙威的理念,但如此全然坚守自己的信念,并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谢谢您的赞美。”沙威干巴巴地回答,“现在,请您原谅,我还要继续监视您的后院。”
柯洛娜于是闭口不言了。
他们在令人困倦的沉默中等过了后半夜。屋里的钟打四点整的时候,栏杆外头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仿佛是在检查栏杆。他们在那里逡巡游荡了半小时,赶在巡警到来之前离开了,并没有翻过墙来。
“看起来他们今夜只是在踩点。但我想他们近日内就会动手。”天亮时,他们在厨房里再度汇合,沙威警示道,“您记住,一定要留人守夜,保持警惕。一定要在他们翻过院墙之后再鸣枪示警,这样我才赶得及抓住他们。否则,如果他们还在墙外,让人跑了,那就无从追踪了。”
柯洛娜留他吃早饭,沙威并未答应。他拿起自己的帽子和外套,在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之前便告辞了。
“他真是个少见的人。”在他离去后,柯洛娜对冉阿让这样说。
“您知道您也是个少见的人吗?”冉阿让温和地反问。
柯洛娜笑出声来:“我知道,谢谢您。――不过,您放心,我并不是要贬低他。我只是好奇,他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一直这样。从蒙特勒伊开始,不,还要比那更早。他遵行法律就像遵循上帝本人的号令,可畏,但也可敬。”
“为什么?”
“这对我来说也是个谜。”冉阿让回答。
“为什么?一个人不可能凭空生长成这个样子,法律可不是什么人一生下来就有的天性。总该有个什么外部的原因让他这样信仰法律。”
“这我就不了解了。”冉阿让带着一点歉意回答,“为什么你会对这感兴趣?”
因为革命的风暴就要来了。她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会投身其中,如果事情顺利的话,甚至包括她自己。因为沙威这样一个维护现行法律的人,到那时候,一定会成为他们的敌人,而他作为敌人将会是难以对付的。但柯洛娜想了想,没有对冉阿让说出这理由。“没有什么,我只是好奇罢了。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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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等待很久。
就在第三天的晚上,后面厨房里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枪声。
柯洛娜原本昏昏欲睡地坐在前面的门廊处,被枪声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掉下来。她跳起身,透过窗帘的缝隙匆匆查看前面,见前面一片风平浪静,只有月色照耀着一动不动的青石板小道――想来这些盗贼也不至于分两路进攻。于是她匆匆赶往后面去,发现那儿已经起了一片喧嚷。有两个人正在翻过围墙,另外还有一个个子高大、身形壮实而凶悍的家伙反朝着敞开的厨房窗户跑来――不知道冉阿让是何时打开了窗户。冉阿让往空处放了一枪,正打在那人的脚前面,激起一蓬石屑,却并未把对方吓倒。他手上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看不清楚是铁棍还是枪。柯洛娜从厨房门口奔进屋里,见此情况,毫不犹豫,对准那人就击发了扳机。
响起的是两声枪响,一声来自柯洛娜,另一声则是穿过了后头铁栅门开的枪,两发子弹全命中了那人,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倒在地上。铁栅门边开枪的那人利落地通过一架梯子三两下翻越了围墙,跳进里面来,将倒地负伤的强盗拷住了。
“沙威先生!”柯洛娜叫道,着实吃了一惊。尽管沙威的确说过他会埋伏在附近,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埋伏在外面,还没让这群强盗发觉的。
沙威冲他们点了点头,将负了伤的强盗拎起来,拖到铁栏门前,冉阿让过去开了门锁,叫沙威和门外的警察会合到一处。“一共四个。外头一个望风,还有三个翻墙进了里头。已经全抓住了。”他总结道,像是对自己的工作极为满意和自豪的样子,拿下帽子对她行了个礼,“您以后不需要再担心这伙人觊觎您的住处了。”
柯洛娜和冉阿让回了礼,又向他道谢。但沙威在工作的激情之外是个铁石一样的人,他干脆利落地切断了道谢的环节,带着手下的警察和抓获的罪犯往警局的方向去了。在他们经过路灯的时候,柯洛娜在里面辨识出了德纳第的容貌。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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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马吕斯来说,故事并没有这样曲折起伏,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实则分毫不缺。每天晚上,看到德纳第一家人平安回家,他便觉得提心吊胆,不知道警察是否赶得及、不知道他们正在谋划下手的那家人是否已经遭受不幸。可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又记起德纳第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于是便又心中唾弃自己的忘恩负义。
幸好这样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天晚上,德纳第出门后没有再回来。第二天凌晨,马吕斯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见隔壁传来的敲门声,而后便是透过薄薄的板壁传出的喧嚷。警察闯入隔壁,将德纳第大娘和两个女儿也都尽皆带走了。
当警察在隔壁翻箱倒柜地搜查那些垃圾和破烂的时候,马吕斯便静悄悄地翻身起床,穿好了衣服,并将屋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归置在一起。一等外面纷乱的声音离去,他便无声无息地推开门,上了大街,走和警察相反的那一条路来到古费拉克家。他对古费拉克说:“我要到你这儿来借住一段时间。”古费拉克将床上余温犹存的两条被子抽出一条,铺在地上说:“请吧。”
马吕斯并没有在那条被子上睡下。他在古费拉克这儿找到了落脚处,转头又回了自己原先的住处,向布贡妈付了房租,结清帐目,找人来把他的书籍、床、桌子、抽斗柜和两把徽子装上一辆手推车,也没有留下新地址就离开了那里。当沙威上午来找马吕斯作证的时候,他只知道这小伙子已经搬走了。
马吕斯这样做,是为了不愿在任何控诉书上揭发德纳第。而沙威出于保护证人的意图,也没有将那张字条交给别人来辨认。这样一来,究竟是谁在这件事上帮助了她们一家,对于柯洛娜来说始终是个谜。她相信一定是学校的某个女工暗地里听见并揭穿了这回事。马吕斯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邀功。自他得知那幢策划中的罪行破产之后,在他心里,他和圣日耳曼大道三十一号这个地方就不再有什么联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感觉写得不太满意但是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大家当做过渡章随便看看吧……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十天后,伽弗洛什正躺在街边晒着太阳睡大觉,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喂!伽弗洛什!”对方这样嚷嚷着,毫不客气地用赤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肚,“你这捣蛋鬼,我们在监狱里啃黑面包,你倒是在这儿逍遥自在!”
伽弗洛什一骨碌爬起来,看见了自己的姐姐爱潘妮。“条子这么快就把你放了?”他笑嘻嘻地问,“爸妈呢?阿兹玛?”
“我跟阿兹玛没有证据,给放出来了。他们俩?说是拿着刀入室行凶,判了十年。”爱潘妮撇撇嘴,“我在法庭上听人家说话,都说那家人找了个好律师。但我看那律师的卷发套也不比别人的更新些。”
“好家伙,那可不短。”伽弗洛什说,仍旧是笑嘻嘻地,看不出一点担忧或关切的模样来,“那你一出了狱,不去找他那帮人,怎么跑来找我了?”
“我要跟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他是个青年学生,约莫二十岁,生得很漂亮,黑头发,中等身材,总穿着一套黑衣服,一件白衬衫。”
伽弗洛什冲她吐了吐舌头:“你要找长这模样的青年学生?整个巴黎起码得有三万人!喏。”他说着冲旁边一努嘴,一个黑头发、穿黑衣服的男青年刚好正打马路对面经过,刻意离两个穷孩子远远的,生怕从他们身上传染上跳蚤。爱潘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才不是他!比他生得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