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先生?您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她扬声问。
“是我。”冉阿让的声音在门口答了一声,于是柯洛娜松开了枪柄,快步迎上前去,“我刚出门就遇到一位警探正在往这儿来,因此直接一同回来了。”
在门廊里,另有一个男人正在将大衣挂到衣帽架上。他转过身来,脱帽向柯洛娜致礼:“埃弗瑞蒙德小姐。”
柯洛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沙威警探,好久不见。”她问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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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告诉我们那个向您提供了线索的人是谁吗?”他们坐在客厅里,柯洛娜问。
“不能。我有义务为线人保守秘密。”沙威警探――如今是沙威侦查员――严肃而果决地一口回绝了。他就着灯光仔细地研究着那张又黄又皱的纸条,“但我可以肯定,那人同写纸条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您为什么这样说呢?”柯洛娜又问。
这个套话的小伎俩并未生效。“我有义务保守秘密。”沙威硬邦邦地又重复一遍。
“那您若是下次有机会碰见他,请向他转达我们的谢意,可以吗?”
“这可以。”沙威同意了,他折起便条,仔细地将它放入自己的口袋。“在这儿谁是主事的人?”他问。
在场的算上女仆杜桑,有五个人,但其中三个都远远地坐在后面:包括芳汀和珂赛特。尽管如今他们早已不在蒙特勒伊,但当时留下的旧习似乎还令她有一点害怕沙威。坐在最中心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冉阿让作了个退让的手势,于是柯洛娜回答:“是我。”
沙威有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冉阿让。但他并没有在此多加废话。“您胆子大吗?”
“如果您用对女人的标准来评判的话,很大。”
“很好。要应对这些人,我的意见是:您不可能永远防着他们。一个人是办不成什么事的,这些盗贼多半有同伙。如果还拉帮结派,譬如像‘猫老板’那样的,事情就更麻烦了。他们会有层出不穷的坏主意。最好是耐心等到他们下手,等他们翻过了院墙,甚至已经进了屋门,才将他们一网打尽。”
“您具体打算怎样做?”
“那些恶棍的动作很快,许多时候他们集结几个同伙,立时就可以备齐作案工具,当夜就下手。我今晚会留在这里,埋伏他们。您有武器吗?”
他这样问柯洛娜,眼睛却盯着冉阿让。
“有。”柯洛娜说,将手/枪放在桌面上,“另外还有一把步/枪能用。”冉阿让则没有答话,他也无需答话,沙威对他的能力是很清楚的。
沙威拿起手/枪来检查了一番。“是把好枪。您会用吗?”
“我的准头很好。”
这为她赢得了一个诧异而赞赏的眼神――不过,要从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分辨出赞赏的神色是很难的。“非常好,那么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守后门。另一个人负责守前门。不要留灯。屋子里的其他人按照正常生活进行,装作你们什么都没发觉的样子,但要把自己的房间门从里面反锁。倘若遇到了那伙匪徒,可以直接开枪对付他们,并且大喊出一共有几人,给另一边知道。
“也有可能他们今夜不会来。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一定是想要观察局势,日后动手。我不会日日到这里来,那样太显眼了,会给他们看穿。但我会在这附近埋伏,你们自己需得留人守夜,一旦有情况便鸣枪示警,我听见枪声立刻便会赶来。”
他们再稍稍讨论几个细节,便把事情说定了。芳汀等人心惊胆战地装作日常活动的样子,熄灯睡觉。冉阿让提着步/枪守在门廊处,柯洛娜则带着手/枪,跟沙威一起坐在黑暗的厨房里。
厨房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围墙的情况,门边不远就是屋子的后门。窗帘并没有拉上,外面的灯光和月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并不很亮,但习惯后也能看得清四周的轮廓。沙威将手/枪放在膝头,坐在椅子上,耐心地望着窗外,不言不动,像个正在耐心埋伏猎物的猛兽。但对于并非猎物的柯洛娜来说,只觉得他像一座雕塑。
她在心里为他画了会儿素描,感到有些犯困。为了缓解困意,她随意找了个话题。“我与您在蒙特勒伊见面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也不过见过一两次。您竟然还能认得出我来。”她悄声问,几乎只出了气声,隔着三两步远就听不见声音。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足以旁边的沙威听清楚了。
“做我这一行,当然要记得住别人的相貌。”沙威盯着窗外回答,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她。
“说到蒙特勒伊,我有件事儿一直想问您。”
尽管沙威明显对于聊天不感兴趣,但出于基本礼貌,他还是嗯了一声。
“我听说让先生化名为马德兰先生做市长的那段时间里,全市人都对他广为爱戴。唯独您给巴黎警署去信,揭发他曾是苦役犯,是吗?”
沙威终于肯分给她短暂的一瞥。“没错。”他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声音回答。
“我想这至少说明,您并不那样喜欢他。可是我又听说,当马德兰市长的真实身份被揭露,所有人都蔑视、唾弃他的时候,您却站出来为他说话,认为他既然已经被赦免,那么过去的一切罪名,同他现在当市长都不相干。――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下次……尽量……正常时间更新……
评论我还是可以看到的!也会回复的!谢谢大家w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我的理由,您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是吗?”柯洛娜惊讶地问。
“当法律判定他是罪人的时候,我自然有义务揭发检举,将犯人捉拿归案。当法律认为他是个享有正常权利的公民的时候,我作为警察,则要维护公民权利。这是职责所在,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奇怪。”
“可他始终都是同一个人呀。”
“怎么是同一个人呢?一个公民和一个罪犯是绝然不同的,小姐。”
柯洛娜只是感到更迷惑了,她完全捕捉不到沙威的逻辑。“那是同一个人,只是被法律下了不同的判决呀!”
“您这话就全然错误了,小姐。”沙威说,很严肃地转过头来望着她,黑暗中可以看到那双眼睛闪烁着猛兽一般的光,“当一个公民被法律宣判为罪人,他便同时失去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所拥有的一切权利了。您万万不可将这两种人混为一谈,前者是值得尊重的――只要他们循规蹈矩;而后者则不可以施舍任何的怜悯。”
“可是――可难道您单纯地凭借法律来断定一个人,而不去看他其他的方面,不去考量这样的判决是否正确吗?”
“请您说话要当心。即使对于您这样值得尊敬的人来说,法律的威严也是不容亵渎的。由法律作出的裁决不可能不正确!法律是上帝的旨意施行在地上的承载。”
柯洛娜终于大致懂了他的逻辑。“您的想法真是可怕。”她低声说,“难道在法律之外,您自己不会对一个人作出评价吗?”
“法律的判断就是我的判断。”
“可法律也是人制定的。古代的人制定古代的法律,当代的人制定当代的法律。人会有缺憾、有私心、有不公,法律也就有。否则,您怎么解释法国和英国的法律各不相同呢?难道上帝对于仅仅一海之隔的两个国家,分别有两套主意吗?”
她暗自准备着随时结束这个话题。沙威很显然有一套自己的主意,而尽管她不同意这套主张,此时惹怒他也是不明智的。事实上,她已经觉得开启这个话题实在有点冲动了。可是沙威回答她的时候语气听不出任何恼怒或厌烦,他好像真的身体力行了他的信仰:只要法律不判她的罪,他就不怀有私人的怨怒。“您这样说是因为您没有考虑到国家之间的区别。”他甚至向她解释,就好像牧师对半信半疑的民众传教,“照顾槭树和照顾玫瑰决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倘若给您的花园中所有植物都浇灌同样的水,享受同样的日晒,那么在一部分植物繁茂生长的同时,必然有一部分植物会枯萎。国家间的法律也是同样。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情况,因而法律有所区别,以适应国情,乃是常理。”
“这么说,您认为从古到今法律的变化――有些事情可能原本是错的,如今却合法;有些事情原本合法,后来又被禁止――这也是合理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