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撂下折子,邀请她在膳桌前一同坐下身,隔着五花八门的饭食,他觑眼看她额前垂下来的九凤钿口,随着她动作的起伏,一排的珠玉微微晃动着。
他收回眼,跟她脸上的嫩肉相比,吃到嘴里的鹿脯丝也觉味同嚼蜡,“桓桓,”皇帝开口跟她商量道:“承乾宫离养心殿有些远,你搬到翊坤宫来住吧,出门没几步就到,这样朕传你来养心殿也省的跑冤枉路。”
郁兮咽下一口梗米粥,想了想摇头,“还是不了,我对承乾殿有感情,搬到别的殿所又得重新适应。多跑一些路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锻炼腿脚了。再说了不是还有轿撵的么。”
她不愿意从两人的殿所之间同他拉进距离,皇帝也没有借口再做勉强,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朕政务上忙,殿里的这几条金鱼送给你养吧?等朕想他们的时候就上你殿里去瞧。”
郁兮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承乾宫的风水哪有养心殿的好,我怕养不好万岁爷的金鱼。要是让他们的命折在我手里,我的罪过就大了。七爷养鸽子雇佣的有鸟把式,养心殿里没有鱼把式么?”
皇帝咬牙,把嘴里的鸡翅咬得嘎嘣响,她的皇后聪慧,唯独在男女之情上反应有些迟钝,他想同她频繁亲近,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有!朕相信你能养好的,朕执意如此,你就答应朕吧。”
郁兮慢条斯理喝完粳米粥道:“那好吧,万岁爷坚持如此,我也只好答应你了。”
两名侍膳太监隔着饭桌相互打眼色,完了把脸躲在帽顶子下偷笑,笑里带着些痛快,带着些不敢言传的幸灾乐祸。皇帝喜静,饭桌上从来不准出现噪音,杯碟之间的无意碰撞也得让万岁爷的眉头皱三皱,当天轮到谁侍膳,那架势跟头上顶了雷似的,大气儿不敢喘。
人活着得靠鼻子呼吸,然而在养心殿里人人都得紧憋着一口气,宫里都传万岁爷特别喜欢自己的这位皇后。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饭桌前就是一种见证,皇帝面对她都变得絮絮叨叨的,巴巴儿的非要跟人家套近乎,连带着周围人也能通通畅畅的喘气了!
第58章 侍膳
用过晚膳, 郁兮随皇帝前往东暖阁处理政务, 坐在御案前的皇帝就像扎根在木桌上的青松翠柏, 不为周围的一切所动,奏折里事关天下江山的兴旺太平, 狂风暴雨, 偶尔能从他时而缓和, 时而褶皱的眉间窥探一二。
朱墨快要用尽了, 郁兮从青白玉雕镂墨床上取下一条文华斋“麟髓”的墨锭兑水研磨了起来, 磨磋出沙沙的韵律,像秋风扫落叶的声响。
望出窗外, 是殿脊连着殿脊绵密的影子,还有夏末遗落的几点荧火。
皇帝探手去够砚台里的墨,毫尖不小心戳到了她的手背上, 郁兮寻着那抹凉意回过脸,见他视线还沉溺于奏折里, 笔头在砚台里胡乱翻滚了一周又收了回去,显然是没有留心到他弄脏了他的手。
她默默望着他的侧影笑,任那墨迹在她的手背上凝结成一片红。
渐渐的夜深了, 深到窗外那些屋脊也失了轮廓,深得像他笔洗中沉淀下来的青墨, 深到御膳房来进夜宵,御案前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折子。
皇帝撂下笔支肘,一手撑着额头缓神,片刻后五指捋了把面深深吁了口气, 郁兮望着他,心口有些微微的泛疼,他把日理万机的倦容掩藏得很好,所有的疲累只用一声浅叹概括。
从龙椅转到南窗下,皇帝的脸上似乎还留着对政务的几分眷恋,表情瞧上去木木的,点手让她坐:“你陪朕一起用一些吧。”
“我不饿,”郁兮拿着画珐琅太平车笑道:“我给万岁爷揉揉肩吧。”
说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绕到他身后按他的肩,太平车的滚轮在他肩背上轻轻碾压,也碾平了他眉间的倦色,皇帝摆摆手叫散了侍膳太监,自己提了包金象牙筷,抄了口最不起眼的那道凉拌萝卜丝,养心殿里进奉的吃食一般都是宫里头等新鲜的,这一口有种刚从泥地里□□的土腥气,透着一股新鲜。
舌尖迸发出脆响,在脑子里回着声,仿佛越有嚼劲,越能生造出动静的饭菜吃起来越能缓解心里的压力,窗边映照出她的影子,他咽下那口泥土味,心头的烦躁不安慢慢静了下来。
皇帝垂下眼喝了口参汤,一日事一日闭,忙完政务难免就忍不住开始想宽衣解带那方面的事情。
“桓桓,朕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舒心过。”他望着窗外道,“因为有你在。”
她笑:“只要万岁爷不嫌烦,我天天来给万岁爷揉肩。”
他回过身捉到了她的手腕,下令让太监搬了紫檀木雕花纹绣墩让她坐,抬了膳桌上一盏燕窝,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忙了半天,辛苦你了,换朕来伺候你。稍微吃些补身子的,提提神。”
“万岁爷,”郁兮有些坐立不安,听出了他话里的圈套,“大晚上的,就该到就寝的时辰了,提什么神呢?”突然想起自己之前跟周驿的那番交谈,她提醒他道:“万岁爷折子批得都差不多了,能早些休息就早些休息吧,总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皇帝瞥她紧紧握住的十指,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他笔下的墨迹,朱砂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把一口燕窝强行喂到了她嘴里,郁兮干巴巴的嚼着,如坐针毡。
“朕听你的,”皇帝放下碗,摘下汗巾擦她的唇角,俯首过来把话带到她的耳边,“那今天儿晚上留下来陪朕吧?”
皇帝的声量很浅,却抵不过御前一帮太监们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相互一打眼色,脚下一抹油就溜出殿外去了。
望着他们肩背上蟒纹离去的身影,郁兮紧张的窒息一般,“留下来陪万岁爷做什么?”
见她装傻充楞,皇帝心里异常亢奋,用汗巾揩了揩手,“是朕话说的太崎岖了。你听不懂,朕给你解释明白。”
他随意把汗巾扔到桌上,却摔出一阵狂风,谛视着她道:“桓桓,朕想跟你颠/鸾/倒/凤。”
郁兮大愕,抬起眼睛震惊的望着他,一句话吞吐了半晌才开口,“万岁爷,”她不由站起身,难以置信的低喃:“你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怎么能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你彻底变坏了,比上午那时候还坏。”
“朕只跟皇后说这样的私房话,”皇帝不屑一顾的挑眉,随着她起身,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她眸心的纹理:“桓桓,你我是夫妻,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话,朕今后一定不会对你少说。你要学会适应,朕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子不假,不过那方面的事情,朕愿意做你的一人之下。”
“我……”郁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的皇帝荒唐的不可理喻,更可恨的是他的口吻很轻松,不是一字一句,抑扬顿挫的声调,就像在聊类似于喝茶吃饭这样的寻常话题。
话出口后,皇帝也有些后悔,现在她羞得像红脸的关公,面上有挥之不去的怔忪,像是被他给吓到了,他尝试着放软了口气,来牵她的手腕,恳求道:“是朕不懂礼貌,脑子一热说话孟浪了,你觉得不好,朕跟你道歉,今后朕再也不敢在你面前口无遮拦了,好桓桓,今儿晚上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郁兮有些猜透了他的心里的门道,为了让她留下来,堂堂一国之君,一会儿一副面孔,真是极尽手段无所不能。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降尊纡贵的跟她服软,那份忍辱负重,隐忍待发的决心让人叹为观止。
郁兮有些认栽的感觉,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天,他是她下半辈子决定要倾心追随的人,她不像他这样迫切和渴望,但至少她不排斥跟他做那样的事。
只是,她眼睫颤抖着低落下来,“万岁爷……”郁兮僵硬地顿了下头,额头的九凤钿随着她的心跳慌乱的抖动着,“我有些害怕。你脸皮这样厚,我要是不答应你,你是不是要在我面前撒泼打滚了?”
皇帝握紧她的手,把唇印在额前的碧玺上,轻声安抚道:“别怕,朕会顾忌着些的。你要真想看朕撒泼打滚,朕也不是做不到,但是你得保守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朕就太过跌份了。”
她又怎会真的让裹着一身龙袍的他撒泼打滚,龙袍的造价颇高,她不能做暴殄天物的皇后。但是郁兮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件事这般向往,甚至不惜他万乘天子的尊严和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