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有人在敲驾驶座的车窗。
这个声音小彭可太熟悉了,他第一次无卡开车进小区,就是这样被保安轰出来的。
“哎呀干嘛啦,我没有乱停啊,这儿是停车位——哥?!”他哥就扣了顶鸭舌、罩着外套帽子,连口罩也没有竟然独自横穿小区。小彭大惊失色,赶紧开锁让陈束做进来。
“冷不冷啊,脸都白了。”
陈束的声音比他带进来的寒气还冷:“闭嘴,开车,回剧组!”
车内的暖气逐渐驱散寒冷,但陈束的脸色还是青白青白的,小彭在后视镜里偷窥,心道不好,别是给冻坏了。陈束从鸭舌帽沿下投来一道恐怖的眼神,翻出储物袋里的口罩,把脸一遮,靠在椅背上闭眼睡觉。
周叙制止他时刀子似的冷厉眼神刮在他脸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再一再二不再三,没有第三次了!他愤愤地想。
失去外出上课自由的陈束又回到了睁眼张博斯闭眼许南竹的拍戏日常,手机也扔给小彭保管,完全沉浸式体验角色心理。最初辛洪走路上被他似笑非笑、欲拒还迎地看一眼时还会吓得把保温杯里的水泼出去一半,现在也学会用张博斯冷冷清清的目光回击。
似笑非笑,欲拒还迎;冷冷清清,含糊不明。
咔擦。导演说,很好,这张用来做海报。
但小彭还是觉得有些不妙,他哥甚至都不找他要手机了。即使偶尔待在休息室,也只是读剧本背台词。“哥,你最近消息很多欸。”小彭暗示性把手机搁在陈束面前。
“就……陈叔问了一些你最近的情况,然后小周老师也有消息……”
陈束摔了台本,食指往腮上一搭,捏着嗓子背台词:“呔!美人与酒二者得兼,真是好福气呀!”施施然又上戏去了。
这一场拍晚宴后许南竹借酒找裴觉撒疯。陈束要晃着酒杯,一步三跌且自然而然地来到美人在怀的焦煜廷身边,和女演员打好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焦煜廷口袋里夹出一份微型胶卷。
许南竹托着酒杯,后腰往餐桌边一靠,乌黑的发丝撩在耳后,露出颊边一片酒晕:“裴队长,美人与酒二者得兼,真是好福气呀。”
满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裴觉一身剪裁妥帖的丝绒西装,臂间挽着年轻貌美的女伴,眼皮下一圈被腮红渲出的醉意,斜斜睨了许南竹一眼:“许队怎么是孤身一人呐?”
许南竹端着酒杯敬他:“孤身一人,才来找裴队做个伴儿嘛。”裴觉短暂地收回搭在女伴肘间的手臂。
女伴飞速从裴觉西装口袋里夹出一物,趁三人并排时从身后递给许南竹——
一张暖身贴。
“卡!”导演大骂:“怎么回事,道具呢!靠什么玩意儿往道具口袋里揣暖身贴?!”
陈束悠哉游哉回躺椅上坐下,等工作人员在一片混乱中寻找道具胶卷。焦煜廷也傻眼了,他可能休息时太冷揣来暖手用,结果忘取出来了。
辛洪和他如出一辙的姿势,歪倒在旁边的躺椅上,举着剧本背词:“状态不错,继续加油。”
陈束端着枸杞热茶,十分安详。
晚上,小彭用强迫的力道把手机塞进陈束手里:“发工资啊哥,我这个月快没钱吃饭了。”
小事一桩,陈束解开锁屏,被微信图标上醒目的红标震惊了:“这么多未读?你都不替我回吗?”
他忘了自己之前严重警告过小彭不准代回他的私人信息,小彭委屈但不敢说话。
有一些是老爸惯例询问他在剧组的吃穿,一些是占姐发来的直播和综艺安排。更多的是周叙的未读消息。连着被打脸两次,陈束的脾气也上来了,根本不想理他,现在点开一看,发现周叙居然是在给他转播项教授的麻烦事解决进展。
那位邬先生最终当然没有真的将项教授送上法庭,毕竟教授备份的治疗记录详细齐全,亲自找来H大心理学院泰斗和本市医大附院精神卫生中心专家们一致鉴定合规无误。最重要的是,教授承诺免费为他诊治酒后暴力问题。买一送一,何乐而不为。至于邬先生的家庭问题,据周叙说,他的妻女都选择了原谅与理解,并将支持邬先生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尽管陈束认认真真翻完了信息,但心里还是十分不愉。周叙大可以去找李散和曹医生交流讨论,何必告诉他这个连认知行为矫正表都上不了的泛泛之交。哼。
不过说起项教授,陈束还是心有余悸。他很想问问周叙有没有找老师把他母亲的事搞清楚,但周叙给他发的一堆信息里没有一句提起过自己,和对着文件传递助手自言自语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想,他又很扫兴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不知道是因为周叙的消息叫他想起了项教授,还是因为睡前吃多了一粒褪黑素,晚上陈束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沿着一条幽邃昏暗的走廊,像每次催眠时周叙告诉他的那样,不停地向前,没有尽头的黑暗里有一道隐晦的亮光,他知道那是打开后就能回到过去某个时点的门。他一直向前,那道门却仿佛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有熟悉的声音不断徘徊在他耳边。
“南锡派宣称:‘暗示是没有的,有的只是自我暗示’。他人的暗示要以首先能形成自己的观念为前提。换句话说,一个人所做的行为,都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我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什么,也只是增强了她的自我意识。周叙为你讲解过观念运动吗?同一个暗示被反复施加,就会形成等质性亢进。她会在日复一日不断叠加的自我暗示中,越来越容易达成某个目标。”
“所以这个暗示一定是她生活中最常见、最常用的某个东西,可能是一件物品、一个行为,也有可能是一句话。如果是一句话,那一定是非常简洁、每时每刻都挂在嘴边的,一句问候,可能只有三个字。”
黑暗中,陈束陡然睁开眼睛,高楼外银月朦胧的光辉漏过窗帘,只在他眼中留下一闪而过的影子。一切光亮与生气都消灭在寂静里。他听见了恶魔的呓语——
“我爱你。”
☆、第 18 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束就不记得昨晚的梦了。他问小彭:“你都记得晚上做了什么梦吗?”
小彭想了想:“不记得了。偶尔会记得,但都很模糊。怎么了哥,你昨晚做梦了吗?我听说催眠不仅可以记忆退行,还能重现梦境来着。”
陈束无语:“我就问你昨晚做没做梦,你怎么这么多话。”
小彭哦了一声,又问:“那,哥你还要我帮回周老师的信息吗?”
“彭不帅!”陈束暴跳,“你太懂了吧,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跟我这儿装纯洁呢!”
小彭挨了他哥的爆栗,捂着脑袋委屈:“我没有,你每次都把我关车里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只知道,上升期爱豆不能谈恋爱!”
话音未落被陈束的抱枕砸得人仰马翻。
“哥你忘了占姐是怎么嘱咐阑阑姐的吗!”
陈束当然记得,那些话占姐不仅对丁阑说过,对陈束也说过很多遍。但他目前为止还是很理直气壮的——确实没有谈恋爱嘛,他连周叙的微信都不回。
陈束没想到有一天他还能从黄导嘴里得知项东近况——“已经回美国了,”黄导神秘兮兮地和陈束咬耳朵,“被他那个病人闹的。”
陈束颇觉怪异地侧目:“……所以您干嘛特意和我说?”他前几天还从周叙发他的消息里得知项教授的麻烦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一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
辛洪原本和陈束一起对台词,见黄导有事偷偷和陈束说,就自觉地挪了窝。只有一个焦煜廷不远不近地杵着,见陈束晃他一眼,还阳光无害地笑出酒窝。
陈束:“……”请您也挪挪窝?
黄导悄声说:“因为使用了违规致幻药嘛,听说他那个病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摄入了致幻类药物。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之前到他那儿上课,有没有……”
陈束瞠目结舌。
黄导:“……不会吧?”
陈束结巴道:“我都、都上完课快、快一个月了……”
黄导:“那那那、应该没事了吧?”
两人惊悚对视。
致幻剂,包括LSD、仙人掌毒碱等,使人产生对现实真实性的各种奇异认知,在有些文化中用作群体宗教性催眠。陈束依稀记得周叙的上课内容里提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