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教授是H大的硕博导师,正式任职的教授,他回到美国去,留在H大的学生怎么办?难怪周叙最近都没有消息了。
焦煜廷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嘿陈哥,镜头面前怎么还心不在焉的?”他露出一对笑窝。
这人最近十分奇怪,可能因为自己经常在片场犯蠢,偶尔逮着陈束在状况外就要不轻不重地奚落几句。干什么?减轻自己的失败感?
陈束还没来得及说话,黄导特别理解地过来拍拍他肩膀:“没事啊没事,休息一会儿再来一条。”然后满含关切地小声道:“不要担心,给你放假去医院检查一下。”
倒不是在担心这个,毕竟都一个月以前的事了。陈束无语。
回到休息室找小彭要来手机,周叙还是没有消息。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妥协了——
【讲个故事】:听说项教授回美国了?
等了一会人,周叙没有动静。
可恶。陈束气愤地扔了手机准备回去工作。遇见走廊里辛洪举着小镜子一边用食指刮眼眶一边抱怨:“冬天太干燥,都卡粉了。”看见陈束,还特别热心地嘱咐:“要多喝水保持肌肤状态啊。”
“喝,”陈束冷笑,“喝不出致幻剂。”
辛洪:“???”
陈束没想到周叙回来酒店找自己。等他想起小彭曾经把地址泄露给周叙的时候,正陷入翻遍全身也找不着房卡和手机的焦头烂额之中。
“靠,”他忍不住爆了粗口,“死哪儿去了彭不帅。”
周叙的气质和半月前有些不一样,他穿着黑色羽绒服,靠着陈束的房门,不知等了多久,周身寒气一点儿也没散去,露在围巾外的眉眼低沉压抑,好像有把无形的利刃正逐渐把他劈砍出棱角。
等到陈束出现在视野中,他从房门上站直身。
“……”陈束现在无比后悔把随身物品全交给彭超丑保管,“要不,你借我下手机,给我助理打个电话?”
周叙静静走到他身前,嗓音低沉:“我有事要告诉你。”
像打地道战,陈束心想。
他们站在黑暗的安全通道里,等着交换一个重要而隐秘的信息。厚重的消防门隔音效果卓绝,陈束甚至能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心跳。
“听说,你老师被查出使用了违规致幻剂?”
尽管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出口还是如滚雷一般轰进彼此耳膜。
陈束看不清周叙的面孔,但觉得他好像愣了一下。
“谁说的?不是致幻剂。”周叙说出一个陌生的医药名称。
陈束:“……有什么区别吗?”
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上课的情形,周叙对陈束的提问从来很耐心。“那是中枢抑制剂,医学上常用于镇静催眠,最常见的安定就属于这一类。而致幻剂是毒品,会导致神经受累、情绪病变,严重则造成人格解体,产生心理依赖。”
陈束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缓慢地拖长一声“啊?”
“如果他是违规使用致幻剂,那现在应该在等待判刑而不是回到美国。”
“那、那他没事干嘛回美国呢?”
“台面上告诉我们的是,因为他在学术界宣称自己不借助外力催眠,现在又被揭露使用抑制类药物,APS对此提出质疑,要求他当面解释清楚。但是我们私下讨论认为,可能还是涉及药物使用规范的问题,西方有些催眠辅助药物在国内并不适用。”
周叙问他猜不猜得到邬先生是怎么发现教授在使用药物的。陈束摇摇头,继而想到周叙可能看不见,但不待他说话,周叙好像早就知道他的回答,平静地说:“你还记得之前说过,老师参加你们剧组聚餐那天,手上有股异味吗?我后来提醒邬先生,接受治疗期间最好保持室内通风,并自带饮用水。”
所以邬先生发现了教授的秘密。
陈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出卖老师对学生而言是大忌,但他又偏心地想,大义灭亲也是一种美德。
周叙也沉默下来。脚边莹莹的绿灯照亮了两人的下颌,寂静里呼吸可闻。陈束以前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只是一种表演艺术,然而在一片无言如实质般粘稠的阒寂中,他听见了周叙的困惑,听见了质疑,也听见了挣扎。
陈束问:“那他走之前,你问清了你母亲的事吗?”
周叙动了动,似乎向前走了一步,下颌尖离陈束更近一点。视觉失效的前提下陈束敏锐察觉到他开口前的吐息,心里沉沉一跳,似乎已经预感到令人不安的内容。
“老师确实做过我母亲的催眠,他比我了解她的病因。反应性抑郁症由明显的精神应激因素引起。对我母亲而言,失去工作、失去地位、失去爱情,都会导致悲观痛苦,而这一切的根源全在于她那个嗷嗷待哺离不得母亲半步的幼子。与其说是谁杀死了她,其实,我成长的十一年里每一次出现在她眼前,说不定都刺激她恨不得去……”
陈束冰凉的掌心托住周叙的后脑勺,堵住了他不断泄露痛苦的嘴唇。
温热的鼻息在黑暗里纠缠,周叙再没有后退,他像一座静止的雕塑,任由陈束攀上肩头,指尖柔软插|入发间,抚慰似地一遍又一遍亲吻他的唇舌。陈束毫不费力地撬开他的齿关,感到温热的电流传遍全身传到脚尖。属于周叙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充盈大脑,让他在这时刻思维掉线,只能温柔而怜悯地拥住周叙,企盼能分担一丝痛苦。
周叙静静低头,半晌搂住了陈束的后背。
一道刺眼的光束亮起。
“陈哥?”
天雷在狭窄的楼道里炸响!拥吻的两人触电一般分开!
陈束被光亮刺得眼睛发痛,抬手挡住一半,在迎面而来的灼眼光源后艰难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焦煜廷。
焦煜廷举着手电筒高高俯视他们,仿佛是在审判之光中降临的上帝,即将对偷食禁果的恋人劈下仲裁雷霆。
但这个上帝依然笑脸盈盈:“哟,打扰你们好事了,不好意思啊。”手机光源又移动毫厘:“这不是小周老师吗?哎呀原来你们两个是……”
身体里的暖流霎时消失殆尽,陈束手脚冰凉地僵在原地,不久前小彭的话仿佛这时才得了信号迟迟传进他耳中——上升期爱豆不宜谈恋爱。这句话当然不能无条件囊括所有艺人,但一定包括了同志,无论在什么期,被曝光的同性恋情都将面对可怕的现实。
他扯开挡在前面的周叙,用尽可能平静的音调说:“焦煜……”
焦煜廷立刻识趣地打断:“陈哥放心,我这就走,你们继续继续。”他说着就要拉开消防门。
陈束快步走上楼梯:“你站住!”
门拉开了。辛洪抱胸靠在门外,垂着头,指间燃着他习惯的女士香烟。
开门的焦煜廷和追赶的陈束同时愣住。
没有比这更复杂的情形了。
辛洪守着门,把烟头摁灭在落地烟灰缸里,将他白净修长、看不出熏染痕迹的手指伸向焦煜廷,嗓音微哑但不容置疑:“手机拿来。”
焦煜廷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辛、辛老师,你要我手机干嘛……”
辛洪纹丝不动。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理由,连焦煜廷都没好意思再质问。辛洪早就不在通俗定义的演员行列了,出道多年成绩斐然,手中持有货真价实的影视公司股份,个人工作室蒸蒸日上,片源不断人脉广博,得罪他等于得罪整个圈子。
焦煜廷腮帮紧咬僵持片刻,把手机递了过去。
“解锁。”辛洪简单命令。
他站在半阴半明的通道口翻看焦煜廷的手机,可能删除了某些内容,但陈束看不见。
身后传来轻微声响,周叙走上楼梯站在他身边,声音低得像耳语:“对不起。”
陈束只觉得荒诞,在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时刻,得到的祝福是一句对不起,好像他谈恋爱是一件多么天理不容的事。就算真的有错,他想,那也是我不明时机。陈束紧紧抓住周叙的手,感到他掌心沁出薄汗。
焦煜廷终于拿回自己被彻底清查的手机,愤愤然扭头离去。
楼道里的两人得见天日,经过辛洪面前,陈束真诚道了声谢谢。辛洪没理他,只对着周叙说了句恭喜。这是第一个货真价实的祝福。
项教授的美国之旅尚没有敲定归期,H大心理学院还要手忙脚乱好一阵,周叙到酒店见了陈束短暂一面就要赶回学校。陈束则继续他的拍戏日常,唯一的变化是,他将迎来一次粉丝集中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