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见红莲从裙底掏出了他的鲨齿。
几年以后，卫庄在半夜抱着因噩梦崩溃大哭的赤练安慰时，不由回想起了红莲去韩国天牢里救他的那个下午。他再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甚至不是很想问当年红莲放到杯中的解药为何成了毒药，他更想问的是，她当时是怎么想出来把鲨齿塞进裙子里这种事的。带鲨齿进天牢，想要逃过搜查谈何容易，她确实做到了，应该夸她聪明，但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红莲掏出了鲨齿后，迅速把它从铁栏塞进牢房里，就放在边上，她抓了几把干草胡乱把它盖住了。
卫庄千头万绪无数种凌乱地想法挤上心头，导致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你要做什么？”
他一开口，胸口和喉咙就传上刀剜一样的强烈痛感，一股血腥气息登时溢了上来，他强行逼迫自己把血吞咽下去。
红莲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搭话，回手又一把抽出了赤练，一个转身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卫庄一下明白过来了。
他推测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定是紫女也参与进来了。她疯了，紫女也疯了。
卫庄并不是除了等紫女和流沙营救之外就没别的路了。他固然信任紫女，但他清楚紫女的能力有限，在流沙之外，他还有紫女也不知道的暗部和手下。他这么多年总不是白混的，每走一步，什么后果都要想到，自然要给自己留后手，而且不是只留一手。
卫庄从被关押的那一天起就没指望紫女，更别提红莲，就算她们勉强能做，他也绝不愿让她们来。流沙之外的暗部已经派人混进来过，应该正在筹备营救他的计划。卫庄交代过了，如果他们失败，那就让他们去给秦国的盖聂送消息。
他只要解了毒，就不怕自己熬不下去。他观察了几天这里的守卫，甚至觉得只要日子久了他们不持续用刑了，再给他一段时间恢复，他自己逃出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卫庄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都要让自己以最快速度做出解决问题的计划。
但是现在意外又来了。
赤练剑在空中划过的声音迅速把守卫吸引过来。起初守卫们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公、公主……您这是……”
红莲深提一口气，别怕，别慌，手别抖，要有气势，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怒喝一声，“你们听好！本公主要劫狱！你们都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是要把敌人打倒，好像不是要把他们吓跑。于是她连忙又改口，“不对！本公主要宰了你们！你们速速放马过来！”
卫庄在后面听得差点被自己的一口血呛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看到，红莲紧握着赤练的右手，一直在抖。
他不由得心里叹气，这还来劫什么狱。
卫庄知道这里的守卫不太中用，韩国现在兵力极缺，但凡像点样子的都送到前线去了，剩下这群当守卫的都不知是哪里招来的废物，红莲一时半会打个十个八个还不成问题。他闭上眼睛抓紧时间调息运作内力。红莲虽说应该能打得过眼前这一群，但全天牢从里到外的卫兵绝对不少，她未必能全应付下来。他估摸着外面定是紫女带着人在对付，但由于禁军人数太多情形也不见得能太好。——他知道自己绝没有那种娇贵的命，受了重伤就可以躺平全指望别人。若是让他师哥来救，他或许还可放心地只看着，装装自己要不行了，但是眼前这个主，就算他真不行了也得硬抗着。
（三十九）
守卫已经围了上来，和红莲面面相觑。其实双方都是头一回赶上这种事，都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
红莲说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来没自己面对过这种阵势。以前她倒是跟着流沙行动过几次，可是那时候哪里用她动手呢，她就是个在旁边看戏的，只差没拿一把瓜子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面对这么多敌人。
红莲脊背抵在铁栏杆上，清楚感受到栏杆传来的冷意，她左手死死握着赤练，右手的指甲死抠着手心，她后来才发现当时由于自己过于紧张，长指甲都扎进了肉里。
她想到身后的人，她拿着他送的剑，自己会的那一点剑法也是他教她的，现在她要用这两样东西来救他。想到这里她又徒增几分勇气。
她不再废话，抿唇旋开赤练攻了上去。
其实红莲真正出手之后，心里却放松了一些，因为发现这群人竟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对付。
她当时没有意识到，她的剑法是卫庄教的，而且她资质放在一般人里也绝不算差。虽然之前他教她的时候，都是捡比较容易的招式教她，她也没那么刻苦，但她掌握的那些招式和剑法比行伍训练出来卫兵好了不是一点两点。
她之前过招最多的人，是卫庄，她在卫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代表在别人面前没有。
后来的赤练才明白，在习武这件事上，她基本功打得并不扎实，之所以还能在江湖里混个中上游，完全是胜在起点高。跟着她在宫里的师父练了一年多，都不如被卫庄调教十天。
红莲还是费了一些时间才把眼下的这一群守卫打倒了，但是能打赢她已经知足了，她不敢想他们是受伤了还是死了，也来不及想。她心下已经有兴奋和喜悦一点一点漫了上来了，自己每做完一项计划，她就离成功近了一步。
刚才由于过于紧绷，她现在停下来手脚都有些发软。她作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身拿出了鲨齿。趁着现在还没有更多的人赶过来，她要赶紧把人救出来。
她不去看卫庄，只是拔出了鲨齿，双手提起，对着铁栏。
她的手在微微的发抖，她刚对打完，又要端起对她来说比较重的鲨齿，颤抖是难免的。但是，当时她至少觉得，死的东西一定比活的东西容易解决。
可是她错了。
她再次提气，用尽全身力气朝铁栏劈去。
巨大的反作用力使她被震得倒退了几部，只是这一下，她的手都麻了，右手腕立即传来了清晰的疼痛。可是那栏杆连弯都没弯。
怎么能这样？红莲倒抽一口凉气，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她知道这铁是特制的，不是外面普通的铁，她之前练习的时候，能一下砍断铁板，她没指望自己能一下砍断这里的铁栏，但是那栏杆竟然一点没变化。
她喘了几口气，马上咬牙砍第二下。
没变化。
第三下，没变化。
第四下，没变化。
第五下，没变化。
……
红莲之前在心里把铁栏也当成敌人，没想到这铁栏成了目前最大的敌人。
她难以置信，她连那么多人都杀了，却要败在一根栏杆上。
时间本来就紧迫，没多少余地留给她磨蹭，可她明显感到了自己力气的流失，她的虎口已经崩裂流血了，手腕快要失去了知觉。力气一下不如一下，她马上就要举不动鲨齿了。
怎么能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她好不容易攒起的那一点信心和喜悦荡然无存。
她胡乱抹了几把眼泪。
第六下，没变化。
第七下，可能稍微弯了一点。
第八下，她的右手腕骨传来了锥心的疼痛，导致鲨齿脱手了。
她咬牙按着手腕摇摇晃晃把鲨齿重新捡了起来。
她还想继续砍，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要她还能动弹，她就得继续下去。可是她刚一抬手，就听见了卫庄的声音，“你别砍了——”
“不行！”她大吼了一声，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卫庄几乎想翻个白眼，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咬牙道，“你先别砍了，先用赤练把我身上的铁链绞断。”
“啊？”红莲满脸泪水也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好在卫庄身上的锁链没有那么坚固，红莲用赤练伸进去不算太费力的绞断了大部分，只剩下穿在他琵琶骨上的两条。
红莲明显犹豫了一下，她不敢下手。
卫庄看出了她的胆怯，“快点，别磨蹭。”他命令，“弄断铁链，然后拔出来。”
“你……”红莲不敢想那得是什么样的感受。
“别废话，抓紧时间，动作要快。”
红莲死咬着牙让自己别颤抖，她只得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