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头,还是那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人生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红莲明白,如果外面形势不利,没人能来援助,她要自己解决掉天牢里所有守卫,然后还要把奄奄一息的卫庄带出去。
这实在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红莲咬唇想。
她心里一瞬间就找出了无数种漏洞来,可她只问了其中的一个,她问紫女:“如果卫庄已经昏迷了,你们又没来,我怎么把他带出来呢?如果他已经不能走了呢?”
那一瞬间紫女无语凝噎了一下,努力控制的颓败和绝望还是从她无懈可击的脸上漏了下来,她苦笑,“那你就把他打醒,扇耳光会吧。哦对,还有掐人中。他要是不能走了——你就跟他说,你要是自己走不出去,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红莲觉得,卫庄就算活着出来,也得被她们的计划活活气死。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唯一的计划,每一步的都是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只能硬着头皮来,这是她闯下的祸,别说硬着头皮,扒了她的皮她都得去做。说是“大不了一起死”,她死了是没关系,可她不能把卫庄害死。
对了,这个计划里还有鲨齿。幸好卫庄进宫是没带鲨齿的,幸好他下狱后消息传的快,将军府里的人在官兵来查抄之前把鲨齿送了出来。
关押卫庄这个级别的犯人的牢房,牢门钥匙是不挂在任何一个守卫身上的,而是装在储存于天牢办事处里的特制机关盒里,想打开那个盒子,需要几个天牢二等首领凑在一起,每个人分别解开自己掌握的机关。
也就是说,红莲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拿到钥匙,他们只能靠强行打破牢房铁栏。可那牢房的铁栏又不是一般的铁栏,用一般的武器,至少用赤练,是打不开的。但鲨齿可以。
“那也得看拿鲨齿的人是谁。”红莲咬牙暗想,可她必须把这种无力感压制下去。
每一步,都是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一步。
鲨齿是一把非常沉的剑,这么多年红莲才知道。
卫庄的房间就和当年他还住在紫兰轩时一样,什么都没动过,红莲独自在空旷的房间内拿起了鲨齿。
这是红莲第一次碰这把剑,准确地说,是握住。当年她也总想跃跃欲试,但她至多触碰到剑柄就被鲨齿的主人制止了,他看得非常死,说什么都不让她动。
她如今握着鲨齿的剑柄,想着卫庄的手成千上万次的握在上面。剑柄上繁复深刻的花纹,都被人手磨的平滑了一些。她闭上眼睛,剑柄是冰冷的,整把剑都是冰冷的,可她试图在上面寻找曾经的那只手的温度。剑未出鞘,她从上到下抚摸了一遍,忽然把剑搂在了怀里,脸颊紧紧贴在剑柄上。她努力吸着鼻子,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曾经非常熟悉的气息。
锃亮的剑身缓缓被拔出,这是红莲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把剑,离得如此近,她竟然有些害怕它。这是冷漠的、犀利的、嗜血的、鄙夷一切的一把剑,她拔出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压根无法驾驭它。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触向了剑锋。
卫庄当年死活不让她碰是有道理的,因为鲨齿格外锋利,格外渴望人血,她的手指一触到就割破了。可是红莲没有缩回手,她迫使自己的手抚过了剑刃,一条笔直地血线从边缘滑下。
如果只有死路,她希望她能用鲨齿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再好不过了。
紫女之前对她说,“公主,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有其他选择的。”
她对紫女说,我没有,我没有其他选择,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我的命。
她在心里想,我伤害了我爱的人,我就要接受命运的裁决,这个道理我懂。
她干枯的失去血色的唇吻上冰凉的剑柄,“求你了,帮帮我。”
红莲拿着鲨齿练了几天。
鲨齿和赤练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剑,赤练本就是女子专用的剑,比一般的剑都要轻巧一些,而鲨齿要比一般的剑重许多。红莲用惯了赤练,当她提起鲨齿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拎的是铁锤,或者房梁。
红莲不得不双手提着它去练习砍木头劈铁棍。
她没有足够的内力催动剑气,只能生砍,每次练下来觉得自己腕骨都要断了。
她经常练着练着,就走神想到以前看卫庄使剑的时候,鲨齿在他手里就是那么的游韧有余,金黄色的剑气在剑身四周攀旋,那时这把剑就像有生命一样惊绝不已。
剑和主人从来都是最相似的。这把剑陪着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它也许比任何人都配得上称作他的同伴。
至少鲨齿从不会辜负他。
(三十八)
红莲第二次踏进了韩国天牢。
除了令牌,她身上还带了三样东西,赤练,鲨齿,还有虎符。赤练照常缠在她的腰上,鲨齿挂在她的腰间,被她藏在了裙下,紧贴着大腿。虎符在她的香囊中。
这回她没有去找胡美人帮忙偷令牌,因为她还要拿走另一样东西。
虎符本来是在大将军手里的,可以调动禁军。卫庄下狱后虎符自然被搜走了,至少目前还在韩王身上。红莲要把虎符还给卫庄——当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虎符就应该是卫庄的。而且,如果他真的出去了,红莲觉得虎符总是对他有用处的。
偷虎符是叛国的死罪,被发现了谁也逃不过去。所以红莲决定自己动手,纵然她是公主,她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罪名,只是她更不能连累别人。死罪就死罪,她想,没关系了。
劫狱前一晚红莲好好打扮了一番,带上酒去见她父王。
这是红莲被逼嫁给姬无夜之后第一次主动去见她父王。韩王高兴坏了,他的宝贝闺女终于肯愿意和他说话了,她就像以前一样对他有说有笑的,拉着他的胳膊和他撒娇,把美丽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和小时候一个样。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能纵容她骑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父王,她还是那个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公主。
酒过三巡,酒上头了,药劲儿也上来了。
恍惚中韩王觉得红莲还是那个小姑娘样貌的红莲,没长大过,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她娘一模一样。
韩王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红莲的手,可是他眼花了,抓了个空。
“红莲——”他歪歪斜斜地叫她。
红莲也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父王肥胖又苍老的手,“父王,红莲在呢。”
“红莲——”韩王眼中突然掉下泪来,“红莲,父王的小红莲,父王对不起你——”
“父王老了,不中用了,好多事情父王也没办法,父王也不想的,可是父王不中用了,父王对不起你——”韩王语无伦次起来。他的确老了很多,满脸的横肉也无法填平那些衰颓的皱纹。
“父王,您说什么呢,您喝醉了。”红莲心中大恸,几乎要把持不住。
“父王是醉了,唉,人老了,喝了这么几杯就醉了。”韩王泪眼朦胧地抚摸着红莲的脸,抚摸了一下又一下,在他失去知觉之前,红莲听见他喃喃地说,“红莲,父王没几天了……实话告诉你吧,韩国也没几天了……父王不在了,韩国也不在了,红莲该怎么办呢……寡人的红莲该怎么办呢……”
韩王终于躺倒在桌上,红莲闭上眼睛,实在无法忍住的眼泪成行流下来。
她拿走了令牌和虎符,走之前冲着已经睡死的韩王端端正正地跪下来磕了个头。
父王,红莲也对不起您。
父王,您放心吧,红莲可能也活不到韩国不在的那一天了。
红莲又一次站在了卫庄面前,隔着那排现在也可以看做是她敌人的铁栏杆。这次她没有让看守的人全退出去,只是让他们站远了一些。
卫庄看起来比上次清醒得多,虽然身上还是血肉模糊的,但红莲安慰自己,他清醒着就算第一大幸事了,省去了太多麻烦,增添了不少希望。
卫庄没想到她还能再进来第二次,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没指望她能做什么。还没等他开口问,只见红莲身子都贴在了铁栏杆上,突然冲着他掀开了裙摆,所有的。
卫庄那一瞬间也完全是懵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