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凤……”这怀抱温暖,气息拂在耳畔,润玉倚在他肩头闭上眼,“我当谢你如此好意。但你任我予取予求,我只会更分不清,我是喜欢你,还是只想受惠于你。我如今或许只当你是救命稻草,若今后有了别的念想……”
旭凤轻笑,用嘴唇去蹭他耳际,手指又顺着他微凉发丝抚下。
“六界中唯我待你最真。连我都不敢要,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念想。”
室内唯余如此絮语低回。触目珠光温柔,耳畔声音温柔,鼻端火灵气息亦是温柔。
润玉万年以来,总算觉得有一去处对他而言,像一个家。
2.
人间传来消息,润玉与旭凤已至太湖,将簌离灵位重新安顿。
太微遣人诏润玉往省经阁一叙,却无心关切他守孝之事。
旭凤那日在紫方云宫看似寻常的一次请安,竟默默夺了荼姚的灵力,暗中波及甚广。
这并非全是坏事。荼姚跋扈善妒,润玉在洞庭留下一丝龙息,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对簌离余情未了。他便默许了穗禾讨要洞庭之事,任润玉向鸟族换回太湖,算作小惩。鸟族与天后仗势横行多年,也该收敛一些。
梓芬既死,他如今也不欲废后。但荼姚之于太微,本也只是用来借刀杀人而已,如今没了修为,便没了用处。
只是如今旭凤身上数万年修为,实在太过显眼。他掌五方天将,又四处征战,身系六界。重剑无锋,有他坐镇便罢,他一旦遭人算计,便必会局势动荡。
思索间,润玉已听宣上殿。
“儿臣参见父王。”他倾身行礼。
他在人间这些时日,似乎精神尚好,不复临行前的失落冰冷。一身生麻丧服,是龙鱼族规制,显出温和无争的模样。
太微皱眉望着他,厉声道:“跪下!”
太微也曾一身丝麻丧服,为战死魔界的兄长服孝。他知道那时的自己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既然不信自己,也自然不会信别人。
或许有几滴泪水是真,待心事收了,仍抵不过对天界王权的欲望。
润玉微怔,便仍垂首,敛袍跪了。
太微方收敛脾气,沉声问:“我且问你,你可有与魔族勾结,暗害旭凤?”
润玉闻言抬眼,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魔族可是自称取到了火神之血,意欲加害旭凤?”
“你……你果然知情!”太微骇道,“你与固城王,暗通款曲多久了?”
固城王与太微暗中曾有一晤。他嘲笑太微爽约,私扣穷奇,却不依约向焱城王发难,助自己登上魔尊之位。
他以往也只是口舌争胜,实则拿太微无可奈何。这次却胸有成竹,幻出一琉璃皿,当中悬浮一汪鲜血。
他道,此为火神之血。你若再耍花样,我便用他破你天门之阵,或是制毒下蛊,让你亲眼看看,你昔日风光的儿子如何饱受折磨。
他任太微取了一滴来验,确有真龙血缘,也确有火凤灵息。
“父王误会了。儿臣如今想来,魔界是曾有人装作卞城公主侍从,想借旭凤待人宽厚仁慈之心,骗取凤血。那时儿臣便有怀疑,是以用自己的血掺了火凤灵息,用以应付。”润玉望见太微立时冷静下来,心下冷笑,“如今看来,固城王是中计了。”
“……是你的血?”
太微细细回想,那其中似乎确有一丝水灵,旁人或许难察,但他对旭凤了解甚深,自有所觉。只是固城王说得笃定,他便以为那是旭凤身在洞庭,沾染而得。
只是他心下不安,又问一句:“你要如何证明,你此言不是与固城王串通一气,诓骗于我?”
润玉闻言轻笑:“固城王既说要制毒下蛊,不妨激他一试,看看应验在谁身上。不过,若是旭凤到时安然无恙,此事怕是便要露馅了。”
太微犹疑一阵,只是眼下除了信他,别无他法。他便软了语气,关切道:“不得胡言,纵然应在你身上,本座也是心痛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将计就计。只是旭凤需得早回天界,以免再遭觊觎暗算。”
润玉颔首听从。
“那固城王,以火神之血要挟,要天界予他御魂鼎。”
太微深叹口气,“如今不能任旭凤去魔界,便待你守孝期满,由你护送转交,且看他们有何后招。”
“儿臣领旨。”润玉恭敬道。
“好了,你退下吧。”太微心中仍在盘算此事,挥退他道。
润玉起身,却未离开,只直直望着殿上:“儿臣斗胆,想向父帝讨个恩典。”
他身姿端正,不复方才顺从模样。殿内威严安静依旧,此时这氛围却似乎并非来自太微,而是自润玉身上生发出来。
太微隐隐感到不对,便不得不强打精神:“何事?”
“父帝运筹帷幄,将魔界玩弄于股掌之间。成王败寇,让魔界无话可说,儿臣敬佩。”
润玉顿了顿,目光中不似有义,也不似无情。
“只是这帝位既然能者居之,父帝能留多久,自凭本事。但若有人可取而代之,望父帝退位让贤,莫叫大家为难。”
“放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太微拍案而起,一时惊怒,险些无法言语。
润玉已无甚可说,漠然望着他的反应。
“果然……你果然狼子野心,”太微扬袖指着他,愤恨道,“旭凤如此仁孝之人,如何会夺生母灵力,想来也是有你教唆!”
“儿臣没有。”
润玉也不管他信与不信,平淡解释道:“儿臣知道旭凤仁孝,此事他虽狠心做了,但难免心下难过。儿臣只望他下次狠心时,能早些释然。”
“你——”
“无论如何,王位世袭于嫡子,总比别人说得过去。”
润玉无心王位,本是随意自嘲一句,等着被继续训话。却见太微听到“别人”二字,却似忽然色厉内荏,垂手收了声。
“你——念在你代旭凤取血之事,今日之言,本座权当未曾听过。”他坐下身去,有些疲倦,“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
润玉行礼,转身离去,心下仍在琢磨太微方才的闪烁眼神。
旭凤或是自己,哪里会是真正能威胁他王位的人。
他怕的“别人”,难道真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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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润玉自省经阁出来,又回了璇玑宫看邝露与魇兽。再回太湖,人间又是已过月余。
笠泽府中已被旭凤排布得屋堂宽敞,珠光柔和。几点灵火高悬不灭,照得四壁明亮,再不复他记忆中的压抑阴冷。
鎏英正与暮辞与旭凤同坐一桌饮茶。望见润玉进门,起身抱拳行礼。
鎏英道:“多谢夜神殿下相助,我才能解暮辞心事。”
“夜神殿下……”暮辞垂首道,“令堂之事,我亦是帮凶,此事万死难辞其咎。”
润玉受了他一礼,也不愿再陪他将过往心绪回溯一遍,只转头问旭凤:“尸解天蚕,你待如何处置?”
旭凤搁下茶杯:“母神灵力已失,无法控制天蚕。解或不解,还是看暮辞自己的意思吧。”
天蚕若解,暮辞本身灵力微弱,亦无几年寿命。若是不解,今后便需旭凤以血饲之。
鎏英上次已允了,若旭凤与润玉出手相助,便任暮辞听命于他二人。她别过脸去,显然希望能毁约,但终究没有说话。
“如今怕是没得选了。”倒是润玉发了话,“父帝召我回天界一叙,便提到旭凤修为大增之事早已走漏风声,觊觎凤血,别有用心之人甚多。”
润玉是出于谨慎,为自己与天界着想,旭凤便也不好偏袒外人惹他生气,只默默为他斟茶。
润玉望见他动作,便走过去坐下,端起饮了一口:“鎏英公主,上次便有魔侍拿了你的令牌,欲求旭凤之血,被我打发了回去。但若固城王炫耀他有凤血,你只管装作相信,勿要揭露。”
“竟有此事,我回去定会严加盘查。”鎏英皱眉,“多谢相告。”
“既如此,便请火神殿下为我解了尸解天蚕。”如此倒是正合暮辞之意,他几分释然,握了鎏英的手,“剩余几年光景,我只想与她自由相伴。”
剩下剖白心意的场景,润玉倒是无心奉陪,道了声自便,便先行起身回房。
他打坐运灵,内视于体,尚无任何毒伤。现下暂不知固城王到底会有何手段,只得且走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