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9)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罗浮娴静,只默默地躺在躺椅上看雨。阿枝知道她不想说话,却又不放心她一人独处,所以借故一遍一遍擦着外头的地面。

罗浮室内的养缸里也有一只十四岁的绿毛龟。是她出生时,娘从一条异乡的河流边捡了一颗乌龟蛋。这个蛋自从破开后,就与缸内一群藻类共生。她的绿毛龟海藻茂密,在水里宛如小小的一颗美人头。一把银质小剪探入水中,咔擦剪掉了它半指多长的绿藻。罗浮将带水的剪子丢在一旁。丝状的绿藻在水中蔓延盛放。

第四日清早,雨停天晴,阳光普照。装扮一新的晚芸被领着去见了周老爷周夫人。其实所谓的装扮一新,更像是把龙袍穿在了太监身上。晚芸丝毫感受不到自己有优于婢女的仪态与走姿。她在门口绊了一跤,一下跌出一米远。簪子是丫鬟帮忙扶正的。晚芸觉得头有三斤重。

“是不是有什么腥味?”晚芸闻着衣袖。

“哪里会。”丫鬟惊大了嘴巴,露出两颗白亮的门牙。

“有腐朽的青莲味。”

“雨水来势汹汹,这倒确实是坏了不少花和叶。”

周家人并没有什么热切的慰问。晚芸没叫他们爹和娘,只面无表情地叫夫人老爷好,叫爹娘显的狗腿和厚脸皮。她不是这样会审时度势的人。幸好老爷夫人全不计较(也许)。

周夫人端起晚芸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了,说道,“杏眼高额,生得大气,不过最好的还是八字,这可真是解决了心头大患。”说罢,还同周老爷相视一笑。

他们的眼底深不见底。晚芸不能猜中他们的心思。这难度不亚于番摊赌博。

晚芸心有不悦,因为周夫人看她的脸庞的眼色,跟菜场上相驴相马是没有差别的。虽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但鱼也是有能断了头还咬人的。不过晚芸摸摸手腕上的莲花金钏,大气不敢出,以前朝大姨撒泼的那股勇气在金银财气前湮没了。她不敢声张,生怕被当做丑角。但她对这种严肃正经的态度却厌之入骨。她觉得是虚伪。是专门恶心人的。

当夜,晚芸随着周老爷周夫人去了陆巡抚家宴。

府外一排傧相在笑脸哈腰迎客。整栋府门张灯结彩,熠熠生辉。

晚芸从未见过如此星光璀璨的场面。达官贵人满座,大摆流水长席,各个天子骄子,人间富贵花,环佩叮当绵延数里远。“打扮都跟花孔雀似的。”晚芸腹诽,又不得跟着周老爷周夫人同人嘘寒问暖。人可真多,走了林老爷王大人,又来了蒋夫人赵小姐,而走了夫人,迎面来的又是新进的探花郎。晚芸一脸生硬假笑,眼神忍不住乱晃,蓦然看到亭台楼榭下自己的倒影,珠光宝气,胭脂沉重的,吓得直想大哭,以为瞧见了牡丹妖怪。

终于能在席位上落定,晚芸才知这是陆大人给他的独子陆青辞治十六岁的冠礼。

落座后,晚芸发觉周家的地位与众不同,垫子是青玉的,而瞧着别人都是竹席。筷子也不一样,旁的是嵌了银貔貅在方头,周家的是纯金。

除了周家特别些,还有罗府的座上也摆了一盆昂贵的红珊瑚。这有些奇怪。周家因为是首富,而罗家官小没钱,是为何呢。不会是准儿媳吧。晚芸偷笑。

螺钿食盘上盛了精细糕点,咬开有流心,流心是金黄色,就像这些高贵人士周身环绕的金气。

晚芸莽撞的劲头全没了,内心惶恐忧虑,如大难临头。她想起自己做过的许多不太体面的事情。她偷抓过池塘里的鲫鱼,烤熟后还将鱼骨头吐在了别人家的瓜地里。瓜地里的鱼刺可能会黏上庄稼人的脚底板,如果他洗脚时伸手去搓泥,可能会被鱼刺弄伤。这里的宾客小姐们从不会有这样卑劣的事吧。

红匣子和拜帖堆积如山。

这里没有瓜地和老农。

晚芸看到了陆青辞正在朝人拱手问安。

今日,陆青辞穿了一身月白圆领袍,袍子上有丝丝儿的银色光芒,素白帛勒紧袍子,气宇不凡,如蓬莱仙客。晚芸想上去打个招呼,不为别的,就为当年那几两施舍的银子。

她坐在椅上,看着陆青辞的方向,蠢蠢欲动。

周夫人看穿了,笑道,“陆家公子当真是风姿迢迢,世无其二啊。”

周老爷倒是开明,怂恿晚芸去跟陆青辞道万福,“许多小姐都上前去了,晚芸啊,你也去同陆公子交个朋友,咱们都是邻居,不用见外的。”

晚芸本无其它念想,被周老爷周夫人这样一说,反倒显得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便踟蹰不愿上前。她枯坐了半晌,却见罗浮领着两丫鬟送了红布包住的贺礼上前,这才从席上跳起来。

“罗浮!”晚芸挥着手喊道。

罗浮看了一眼她,闭紧着嘴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恰时随着晚芸而来的婢女提醒道,“罗四小姐,这是我们周家的小夫人。”

罗浮这才不得已地扶了一礼,不叫小夫人,却道,“周小姐万福。”眸子都没抬起来看晚芸一眼,便匆匆走开。她脸上全无笑意,像在例行公事。

陆青辞从身后喊住她。罗浮却连头也没回,越走越快。

晚芸不气恼,只觉得罗浮可怜,明明前些时日才死了姐姐,今日却要在来这样盛大的场面。

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啊。晚芸替罗浮难过。这可真是棺材板还热乎呢。

而情况之外的陆青辞只能喃喃道,“她在生什么气。”

“生该生的气咯。”晚芸插嘴。

陆青辞看着晚芸的脸,觉得有些熟悉,“这位小姐,先前是不是在哪有过一面之缘?”

晚芸旋即解释道,“我们一年见过啊,你心肠好,给了我几两银子,还让我去客栈住了一夜,只是不知道你贵人多忘事,还记不记得我。而今日呢,我是特地来谢谢你的。”晚芸朝陆青辞鞠了一躬。

陆青辞连忙托住她胳膊肘,“举手之劳,何必如此客气。只是,不知今日你……”

晚芸知道他是想问,土鸡怎么变凤凰了。只是陆公子不会讲这样粗鄙的话,本质上还是大差不差的。

“我爹娘都死了,现在我被周家收养来了,成了位假小姐。”晚芸快人快语,朝罗浮那头怒了努嘴,“你同罗浮是青梅竹马么?”

“是,我二人自幼在一处长大。”陆青辞答道,“祝贺周小姐了。”他施礼祝贺。

“那罗浮这样不开心,你多劝劝她啊。”晚芸听到祝贺便头大,急忙扯开话来。

陆青辞摇摇头,“不瞒周小姐,浮儿这半年未曾搭理过任何人,甚至门也少出。脾气让我实在困惑,现在见面,就像以前从不认识一样。”

我前几日还见过她,今日她不也一样当我是生客。晚芸暗自摇头。

“罗府前几日出了什么事情,你有了解吗?”晚芸歪头问陆青辞。

陆青辞有些迷惑,“这月同父亲去葛谒山礼佛,昨日是夜里戌时才到府内的,可是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又是罗三小姐……”

“没有吧。我来这里没也几日,什么都是没头没脑,一团麻的。顺嘴说什么,你也别乱猜。”晚芸话正这样说着,三五成群的贵小姐就在几声娇滴滴的“陆哥哥”声中娉婷而来了。

晚芸一个劲地打喷嚏,她捏住鼻子,不让小姐们的脂粉香钻进鼻子里。陆青辞显然习惯,但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晚芸觉得他一脸文质彬彬的样子也有些可怜。要是她,早会破口大骂,让那群莺莺燕燕离到一丈远。可陆青辞不会,他要有他的圆滑和世故。

晚芸回到宴席上,周老爷周夫人已游到它处。这帮有权有势的老头老太去了院落玩投壶,只剩一帮年轻,还未出阁的公子小姐在席位上吃瓜果喝琼浆,谈天说地。

但罗大人和罗夫人是个例外,他们一家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吃菜,做好宴席上的本分。罗浮也在,只是筷子很少动。

罗夫人突然将筷子往席上一摔,骂道,“姐姐死了,你就要这样难过,摆冷脸给谁看。跟你说,这里贵人云集,别说昨夜你姐姐死了,就是今日我和你爹都死了,你都要在这里笑。”罗浮面无表情,看向母亲的脸,“娘,她不止是我姐姐,也是您女儿。她只有十六岁,我也只有十四岁。你指望我能有多世故。”

罗夫人肩膀一僵,从心里涌现的叠叠灰尘迅速盖住了她的嘴角。她的眼皮一塌。罗影吞下马钱草后,连死都不愿再见她一面,甚至都不愿死在自己的厢房里。罗夫人没想过,从没想过,要亲手逼死自己的女儿。只是罗策死了,那是罗大人钟爱的孩子,她不敢对罗影心慈手软。昨夜只想抽她几鞭子,让她莫在罗府边转悠,没想到罗影的脾性比驴还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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