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8)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罗浮走到腐朽的栏杆处,将灯笼搁置在地面上。火舌立刻将灯笼烧了起来,燃成一颗火球。罗浮将手轻轻搁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眨了眨眼。夜深了,再亮的灯火也是给飞蛾扑火用的。罗浮静静地呆立半晌,她仰了仰头,准备翻身跳下去。

此时,有人从身后死死地将她拦腰抱住。

“来人啊,救命啊,你们家小姐跳楼了!”晚芸一阵狂喊。她察觉到不对劲,便一路尾随罗浮上来。

“别碰我!”罗浮死命挣扎。

晚芸觉得自己在抱一只漂亮的鹅。

楼下立刻亮起数十处亮光。下方的仆人婢女全部出来察看。晚芸看到了那对偷情的贼人也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有人跌脚过了圆门,晚芸料定是去请老爷夫人去了,于是更是死死地抱住罗浮,不让她挣脱。一婢女惊慌失措地上楼来,见到素日里的淑女小姐竟崩溃成这番模样,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四小姐,三小姐要是知道您这样,她怎么走的安心呐!”

晚芸听到罗浮冷笑了一声。

“我姐姐就在那里,你听听她还有心跳吗?”

晚芸手臂发麻,面目狰狞地骂道,“你他妈的快来帮忙啊!我手要废掉啦!”

婢女这才恍然回神,疾步冲过来。

一声“咯吱”,栏杆却在此刻猝然断裂。那一声“咯吱”在晚芸脑内炸出了花——早知就不救了,早知人生要停在这里,不如死在爹过世的那个晚上,爹死后的一年也没什么快乐和愉悦——晚芸在摔落于厚厚的稻草垛上时,是这样想的。

好痛。麦茬子割得痛,更痛的是心窝好像被人用脚碾过。晚芸没来得及“哼哼唧唧”,就被面前那一盏绘了虫草图的红木灯笼震地说不出来话。她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位妇人高耸锋利的鼻锋和黑暗打下的阴影,旁侧一老嬷嬷抬着绛纱灯。

妇人疾言厉色,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贼!”

“我朋友。”罗浮脸色冷清,率先解释道,“很晚了,你快些回去。”罗浮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晚芸。

晚芸才发现罗浮身上都是抱着罗影的血迹。

妇人缓缓走到罗浮跟前,抡起手给了她一记耳光,“竟要寻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女儿!”瞬间十几数婢女仆人齐刷刷地跪下了。

罗浮仍旧面无表情,只是转头对一年纪相仿,扎着双丫髻,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说,“阿枝,你领她回周府去。”

晚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罗府很小,似乎一眨眼就到了门楣。她不知何故又回了一次头。

“你看什么?”阿枝有些警惕。“兔子。”晚芸有些恍惚,“我好像听到兔子敲柿子树的声音。”阿枝斩钉截铁,“没有兔子,我们罗府从不养兔子。”

晚芸叹了口气。

在阿枝冲她说“请吧”的时候,晚芸还死不悔改地回头望了一眼,她不知道想看些什么。晚芸心里乱糟糟的,这些年来,所亲身经历的和亲眼目睹的,就像一块青石板围堵在四面八方。她双脚发软,抱膝蹲下,无法直视人间的任何场面。内心忧惧和外在的恐怖成了蛋生鸡还是鸡生蛋的问题。

周府的丫鬟们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外,默默不做声,等着她们的“小夫人”起身。周府丫鬟的统一形制的银丝步摇在深夜里泠泠作响。

没有兔子。

第 4 章(已修)

扶枕草草的一夜。

周府院落极深,回形走廊九曲十八弯,听不到外头的打更声。晚芸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又鬼使神差地抓了件衣服,去到与罗府相隔的那道墙边。那面墙的野草结了灯笼状果子,借人的蜡烛光,烧得锃亮。她爬上梯头,风吹得人抓耳摸腮。但罗府黑暗一片,寂静一片。晚芸失望至极,当她灰扑扑地下梯子时,却眼尖儿地看到一个杂草掩埋的狗洞。她钻出去不费力,于是她想到如果有人想要从这儿逃出去,那么首先就别胖过七十斤。

街上空无一人,她冲刺着跑下长长的坡。她要去找她砸到大姨的绿毛龟。街市边偶尔有亮起的屋子,照亮她的路。她认路好,且知道那个地点就在附近,所以在下了斜坡后,步子就慢吞吞起来。她在一家凉粉铺子前驻足,里头男主人和女主人在细细地说话。

“你说你,白日跟人打什么架!”女主人低声埋怨道,“不然也不会被官府抓走,关到现在了。”

男主人想起今日的破事,仍旧气不打一出来,“他推你!你怀着孕,我能不打他?”

“狱卒有没有打你?”女主人嗓子一下柔了。

“没!”男主人低吼着,“他们要是敢打我,我就把牢房拆咯。”

“一张嘴!”

晚芸站在那所屋子的木门前,她脸上有如丧考批的神情。邻居家的看门狗开始从墙洞里探头出来狂吠,所以她放下了手里的板砖。她知道里面的人是谁。这个臭卖凉粉的,不过就是乡下几套房,至今未娶单身而已,怎么就能比爹好。他们如此欢喜地迎接新生活,她却要压入一座六指山。门锁动了几声,晚芸被周府来的丫鬟拉走了。这个丫头有六指,从晚芸溜出狗洞后,就一直尾随她。要问晚芸怎么瞥见她的第六指的,还是多亏这姑娘直截了当地说,我的名字叫六指。否则黑灯瞎火,晚芸压根看不到她右手小指旁还软趴趴地粘着一根。晚芸知道自己逃不掉。周府里多的是夜里值守的,没有六指丫头,也有五指仆从。她是周府花真金白银买来的。从前,她一文不值,现在有了明确的度量衡:一千两。

回府的路上,晚芸问她,我要跟你们一样洗碗洒扫吗?六指说不用。晚芸又问,要嫁给你们老爷做小老婆吗?六指笑得花枝乱颤,说怎么可能。那你们为什么要买我。晚芸最后一问。六指不说话了。

晚芸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答过和没答过的话都不可全信。就像一个人正月里打鼓敲锣地告知你,他要请你吃顿大的,结果到了约定之日一看,嗬,果然有头菜,中菜和主食,但全是同一种作料:大白菜。酸白菜,白菜粉条和白菜煮粥。

“能不能让我再晃一圈儿?”晚芸哀求道,“我要找一只绿毛龟。”

“哦。”六指猛一拍脑,“那位老夫人送到周府来了,我放生在池子里了,忘了跟你说。”

老夫人指的是大姨。晚芸没来得及对一称呼嗤之以鼻,就被另一种窘迫感臊红了脸。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家性命就只是一只腥臭水沟里的绿毛龟。周府对她而言,全部是谜,但周府人看她,就是在看一只透明蛋壳里小雏的养成。

她没料到更大的失望在后头。

周府里的水池修得壮观,假山高大,植被复杂,铜钱能不能和蒲草搭,圆的能不能和尖的种,个个都有说头和门道。晚芸一个人站在大石头上朝池子看,眼前眩晕一片,等眼前清明后,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扑上心头,她觉得自己被摧毁了——池子的浅泥处,全是绿毛龟,这里爬爬,那里爬爬,其乐融融,和谐美满。她哪里还能找到她的绿毛龟。这里所有的绿毛龟都是尖头突眼,背部顶绿藻,而她的绿毛龟在久别同类后重回温柔乡,也早就忘了她。

晚芸的人生颓唐了,无法名状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她看到地上有水,立马摸摸自己的衣裳。我吓尿了?不是。是天吓尿了。硕大的雨滴鱼贯而降。婢女替她撑伞在头上。更无法言喻的孤独感像一个密闭的缸子罩在她的头上。婢女还一直在旁显摆,说什么城里的绿毛龟,只有我们周府的敢称之为绿翡翠。

正值暴雨连轰几日。圆轱辘的塘边浮萍齐刷刷冲向两岸,作了野草蓼菊的美,成其衣冠体面,遮拦住坏虫啃啮的漏空与黄边。

从罗通判府的浮沤钉大门的深红一直向内走,脚底的凉气就会从此刻浮泛,裹挟着阴湿冰冷的土粒,穿过大院琳琅的假山盆景和青瓷矮凳,鞋底印花的凹凸纹路处又长了些细碎苔沫和碎瓷残青,接着左走雕花长廊到底,有一间柳条花鸟窗格的屋子。

在个暴雨如注的水天,一路趋步到此处,再抖落一番油纸伞的水珠,这间屋子门首的地面就全是粗劣画师的手笔,偶尔一点翠绿,让人疑心那是鼻腔里扣出的亵物。幸好一切存留时间短,须臾便会有丫鬟模样的人拎着抹布水桶擦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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