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7)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周家这么有钱,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晚芸问道。

“小少爷刚行冠礼便死了。”

“那他就是英年早逝咯。”晚芸的眼神渐渐转凉。她爹是书生,她读过一些书,特意用了个成语。

丫鬟自知失言,立马闭口。

府内花灯如簇,都是先前从未见过的款式,说一句美不胜收,丝毫对得起。水亭子上挂了一长串的海藻灯,池子里就是各种花灯花叶子,错落有致,盖满了整个大池子。五彩缤纷地光打在晚芸的脸上,像上了油彩。晚芸以前最常见的是橙黄的煤油灯,如今见到如此诡谲斑斓的场面,不禁五内杂陈。府内的丫鬟小厮却各个开心的很,彼此开着玩笑话,说府内的花灯可比外头有看头多了,以前还羡慕皇都的人,可人就一双眼睛,就只看自己看得到的就好。

晚芸眼前灯火芜杂。这不是梦。她特意把手伸进灯笼的火心。烫得脚抽筋。她想这里不会有后腿直立,长脚踏步走的兔子。兔子扛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竹棍去敲柿子树。晚芸真的在老家见过这样怪诞的画面。虽然所有人不信。晚芸却从没怀疑那是幻觉,但在周府里,晚芸清醒的认识到,那只兔子,那个柿子,是一场睡梦罢了。

“啊!”一声歇斯底里的女声尖叫从长空上掠过。

不知道为何,晚芸想起一只无头乌鸦飞过的场面,顿时惊恐到战栗。

丫鬟赶忙解释,“小夫人莫惊慌,是隔壁的罗府呢,咱两家离得特近,一举一动,难免听得真切,就跟耳边一样。”

“我不信!”晚芸哪里会听这些冠冕之词。

围墙角落正巧有架梯子,晚芸快步走过去,将梯子摆正好位置,迅速爬了上去。看到的应该是罗府的下房。一位头戴金钗的妇人正挥着鞭子,面前跪着一位年轻小姐。

晚芸看着这小姐分外眼熟。

一道雷劈到晚芸头顶。

是罗浮吗?她跟人偷情了?

晚芸的思想里,一位富家小姐能这样在众人面前挨打,下一步就是浸猪笼。

周家丫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下方扶稳梯子,一面唤着,“小夫人当心呐,千万别摔着。”

“那是怎么回事?”

两丫鬟面面相觑,不知当不当讲。

“神神叨叨的,你们不肯说周家的七七八八也就罢了,怎么连隔壁府的事也不拿来八卦八卦?”晚芸急了。

听到这话,一长脸丫鬟就胆大起来,一五一十地从头讲来。

罗家有两双儿女,大公子与二公子是罗老爷已亡故的发妻的孩子,大儿唤作罗显,二儿子则单名一个策字,而后的三小姐和四小姐则是续弦夫人与前夫的女儿,大的是罗影,小的叫罗浮。事情就算坏在三小姐和二公子身上,虽说二人无血缘干系,但好歹是一个府门里,自小当作兄妹养大的,不知怎的,情愫暗生,珠胎暗结,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来。败露后,跪在祠堂的罗策一头撞死在了大柱上,而罗影则被扫地出门,可今日不知为何,竟敢偷摸摸地回了府门内。

这故事只有搁话本里才有长相厮守。晚芸唏嘘不已。说来也怪,人人都爱听匪夷所思的爱情故事,可但凡落在自己头上,就觉得循规蹈矩才最妙。所谓枪打出头鸟,大约就是专指这种从塘里游到海里的鸳鸯。

难怪看着罗影这样面熟,原是罗浮的亲姐姐。晚芸正要回想起罗浮的脸。罗浮便现身了,她跪倒在地,求娘放过家姐。现年同样十四的罗浮,着了一身月白衫子,鹅黄下裙,如黄心白瓣的水仙,清清冷冷,在一团混乱尖叫中泠飒飒地开。

罗夫人显然不打算放过,手上挥着笞条。罗浮抱住她的姐姐。

晚芸趴在墙头看了一会儿,觉得心生恼怒,便下了梯子。丫鬟领她去了厢房。晚芸从未见过这样雕梁画栋的屋子,可竟没心思欢喜,她的心就像悬在网上的鱼。等到三更天时,晚芸耐不住性子,蹑手蹑脚地溜到周罗两府相隔的围墙上,轻车熟路地翻了过去。围墙虽高,可哪能耐住一个从小便在山上爬树的孩子。

罗府静得很,后院也没有灯火,什么都矮周府一截。晚芸如盲人摸象。一间下房突然亮了一点油火灯光。晚芸轻手轻脚地去探看,却是后院的小厮和奴婢在私通。两人黏在一块儿。晚芸翻翻白眼,忽然听见方才走过的那间屋子里有异动,贴着耳朵一听,一女声在说,“四妹,谢谢你祝姐姐生辰吉乐。”

晚芸不知道能不能敲门,隔了一年未见,兴许罗浮早不记得她了,而她能认出罗浮,纯粹是因罗浮除了个子高些,几乎无甚转变,而自己究竟有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得由旁人料断了。

“我的好妹妹,姐姐可能撑不下去了。你一个人,平安就好,这是姐姐送你的。”罗影将手上的碧玉镯子戴在罗浮右手上,“你太瘦了,妹妹。要吃胖些,要挑肉吃,不然好菜都被狗吃了。”

罗浮跪在地上,垂着头自始至终没说话。她蜷缩在地上,纹丝不动,像旱地里的一块土,像土里包住的白玉石。

“哎,不是生活没法过了嘛,我在外头连饭都没法吃,连回趟家看看妹妹也要挨打,所以死了好,死了就有着落啦。”罗影见罗浮半晌没吭声,故意说些俏皮话,抬手摸摸她的脸。

罗浮没有笑,她死一样沉默,沉默得像悬崖上的奇花异草,永远不入流。她现在哭哭笑笑都是对的,然而她就是这样一言不发。

晚芸听着不对劲,便壮足胆子,轻轻推开一点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先发问,“我是赵晚芸,罗浮你记得我吗?你去年的时候和陆公子给了我几两碎银子,我到现在还记的呢。”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说话的竟然是罗影, “妹妹跟我说过你的名字。”

“我……”晚芸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周家收养了去,便扯了一个小谎,“我在周府做丫鬟当差。听到动静,就来看一眼。”

“来看笑话的,是不是?”罗影却惨戚戚地笑,“笑吧,笑过了今朝,明日也没有了。”

晚芸急忙解释了一通,“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担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怎么想跟罗浮打招呼,也不能在这样尴尬的场景里。罗浮的姐姐罗影都要死了。而她晚芸简直是个横空出世的搅屎棍。

罗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罗影则突然痛苦的“哼”了几声。

晚芸觉得闻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心下大惊,“这是怎么了?”

“我这是要死了,是自找的。”罗影倒是很沉静,缓缓说道,“你们能不能扶我到窗边看看,我要去看看月亮光。”

晚芸心乱如麻,但借着月光看到罗浮那张敛眸的脸,不知为何静了下来。

外头月色茫茫,同往常相比,是格外亮一些,但冷冷的,发白得厉害。

“去找大夫吧。”晚芸小心翼翼地说。

罗浮没答。

倒是罗影虚虚弱弱地讲话,“没用了。我想老天爷就是要带我走了。再说我吃了不少的马钱子,还能不明白后果么。”罗影痛苦地抓住窗棂,“要是早知道是短命的,我就不来这人间走一遭了。”

罗浮贴在姐姐的背上。她像个孩子一样。

“还是这里的月色好看。”罗影颤颤巍巍伸着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幸好我死都不肯死在厢房里,那里的月亮只有……只有一个铜钱大。”罗影已经撑不住了,“来世,要自由些,就做月亮旁的浮云野鹤,哪怕只做他们的一片羽,那也比我这一生要……”

晚芸觉得罗影的话没讲完,一直静静地等着,等了许久,触到罗影的手,才知道身子已经凉了,吓的捂住嘴巴。

“你走吧。”罗浮抬起头,她的神色超越了悲哀,陡然决绝。

“你不怕?”

“我不怕,她是我亲姐姐。”

“你……不去喊你的家人吗?”

“不去。”罗浮斩钉截铁。

晚芸不知道走不走。

“你走吧。”罗浮重复了一次。

“那,我走了。”晚芸其实是有些怕。她想到了爹死后那张肿胀的白脸。

罗浮点点头。

你就这么镇定?晚芸想问,但问出口很伤人。所以她决定默默走掉。

待晚芸关门出去后,罗浮亲了亲姐姐的手,柔声说道,“姐姐再见啦。”而后提着盏长柄灯笼,上了二楼。二楼无人居住,只堆杂货,满是灰尘,夜里风又大,将帘席吹得呼呼乱叫。其实罗府空出的房很多,明明就小,却仍有空余,只是留不出自由与娴静。它们情愿落灰,也不愿面向太阳。它的屋檐下,廊柱顶端,爬满了密密绒绒的苔藓,水光浅浅淡淡,脱离了人间的稠闹与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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